第二卷 仙人指路 第九章

木代一直磨蹭到第二天早上,才吞吞吐吐跟張叔說了想出門的事。

張叔半晌沒吭聲,過了會說:「木代啊,你過來一下,我要跟你說兩句。」

他把木代帶到酒吧後頭,空地上有兩條排椅,曹嚴華正在不遠處練繞圈跑,仍然是呼哧呼哧汗流浹背的模樣,但比起前一陣子掃個地都要死要活,儼然是有進步了。

張叔吩咐木代:「坐,坐啊。」

這架勢似乎太正式了,木代坐的惴惴不安。

張叔說:「你張叔是看著你長大的,話可能不中聽,但都是為了你好。要不是打心眼裡疼你,也不會拿這些話來刺弄你。」

「木代啊,你是霍子紅收養的,因為年歲差的不是那麼大,所以你叫她姨,連女兒都不是。」

木代耳邊嗡嗡的,她隱約知道張叔要說什麼了。

「哪怕是親生的,看著不順眼,忤了意,還會被趕出去呢,更何況是這樣的。」張叔嘆著氣,「你看看這房子,一磚、一瓦,可都是老闆娘的。換句話說,那就是別人的。雖然她放了話,暫時都歸你,但哪天翻了臉呢,你有什麼?」

木代嗯了一聲,抬頭看著屋子的檐瓦不說話:哪天霍子紅真不要她了,她都沒資格盡身出戶,她背了那麼多的債,這麼多年,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債。

她不是沒有這樣的意識,但或許霍子紅對她太好了,她總會忘記這件事。

「你長大了,可以工作了,我私底下就盼著你像像樣樣做件事,有自己的收入,手裡有錢,腰杆子才能挺的直啊。別的不說,就說一萬三吧,弔兒郎當的樣,我也看他不順眼,但他至少是在打工掙錢啊。」

嗯,不止是一萬三,哪怕曹嚴華呢,每天也搶著幫酒吧忙這忙那,支一份微薄工資,唯獨她,興緻來了就端端盤子點個單,心裡不痛快了就甩手一走。

搬來麗江之後,悠悠然然的平靜日子,侵蝕地她都忘記了早些年夜不能寐的不安。

眼淚似乎又要出來了,但她笑了一下,又忍回去了。

張叔也盯著木代看。

再單純善良的人,都有小小的心機,木代沒有嗎,她也有。

張叔記得,霍子紅最早想收養個孩子的時候,並沒有立刻就屬意木代,但木代很乖,一個人安安靜靜站在邊上含著手指頭,霍子紅偶爾看她一眼,她就笑。

霍子紅後來說:「笑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終於接到身邊,她表現的謹小慎微,讓她幹嘛就幹嘛,抱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掃地,張叔搬個箱子,她硬要來幫忙一起搬,抬的時候,憋的臉都紅了,上桌吃飯尤為明顯,霍子紅說了哪個菜好吃,她馬上就不夾了,也從不主動夾肉。

有一次,張叔把她叫到廚房,盛了碗留好的排骨給她,她不安地看看碗又看看張叔,最後咧嘴一笑,高高興興地拈起來吃。

原來不是不喜歡吃肉的啊。

稍微熟了之後,張叔暗地裡問她為什麼,她把張叔當自己人,悄悄跟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阿姨教過,到了人家裡要勤快,不要吃很多肉,肉貴,萬一人家覺得你能吃,就會把你送回去的。」

短短几句話,讓張叔難過了很久,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就有這樣的低聲下氣呢,都是被逼出來的,如果生在小康之家,父母掌珠,會這樣小心翼翼嗎?

有時候想想,人生來也並不平等,你一開始就比人家少了很多東西,要陪著小心陪著笑去掙。

張叔說:「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說的,你說你媽媽不要你了,不想紅姨也不要你,所以要很乖才行。但是木代啊,你過於依附一個人,總會有被拋棄的風險的。你得自己站直咯,這樣哪天老闆娘不要你了,趕你出去,你不會站在大雨里哭,你會走回自己的房子里去,照樣有瓦遮頭。」

「我看出來你對酒吧的事也沒興趣,但怎麼樣立身立本,你得好好想想,這是人生的大事。當然啦,廣西你想去還是可以去的,我跟你說這些,是怕你玩性大收不回來,倒不是想讓你不高興。」

張叔走了之後很久,木代還在排椅上坐著,人的身體當然是慢慢長大的,但思想不是,思想總會在某些時刻,被某些有意或無意的話甚至隨意一瞥看到的場面提點,如同承一聲獅子吼,醍醐灌頂。

羅韌是為了聘婷,一萬三是回家,她呢?就是為了幫忙?還真是個好心人呢,木代嘆了口氣:確實,從各個方面看,她跟過去都挺不妥的。

她朝曹嚴華勾勾手,曹嚴華呼哧呼哧地過來,汗流兩頰,顯得更胖了。

確實是曹胖胖都比她強,當初以為他要學武只是說說看,沒想到真的吭哧吭哧一天天堅持下來了。

木代覺得自己要仰視他了。

「曹胖胖,如果我想掙錢,你說我去幹什麼好呢?」

曹嚴華還以為她調侃自己:「小師父你逗我嗎?你還需要掙錢?你有這麼大一個酒吧,再嫁個有錢人,錢都撲棱撲棱拍著翅膀向你飛好嗎?」

他邊說邊撲棱著手臂,臂上綁著鐵板,抬起的幅度有限,撲棱地像只笨拙的肥鵝。

木代用表情告訴他自己不是開玩笑。

曹嚴華終於把她的話當回事來思考了:「小師父,我覺得呢,合適的人應該放在合適的位置上,要做能夠最大程度發揮自己特長的工作,像我吧,以我目前的技能來說,其實我是適合當賊的……」

木代看了他一眼。

曹嚴華很有自知之明地岔開話題:「小師父,你的功夫就是你的標籤啊,你可以開個培訓班收徒弟啊,到時候我就是大師兄……」

想起一干如花嬌媚的小師妹圍著他叫大師兄的場景,曹嚴華一陣心神蕩漾。

做擅長的事?

木代若有所思。

說是儘快,但羅韌忙完時,已經是下午。

他對著鄭伯交代了很多,時間有限,傳送帶什麼的來不及安裝,但紅外探頭、加固門窗等等,還是事無巨細,探頭的屏幕在鄭伯的房間,羅韌教他該怎麼看,必要的時候如何把視頻發給自己。

又給他一個電話號碼,吩咐說如果聘婷的情況不對,一定打電話讓醫生過來注射針劑。

前前後後發生這麼多事,縱然不完全知道內情,心裡也有七八分清楚,鄭伯挺難受的,末了說了句:「羅小刀,拜託了啊。」

拜託兩個字,千斤重,到底不是一家,鄭伯代表羅文淼,也代表聘婷,拜託他。

羅韌說:「我儘力而為。」

近傍晚時,他收拾停當,開車去了約好的地點,一萬三和木代都在,但只有一萬三拎著行李包。

羅韌心中一動。

果然,一萬三上車的時候,木代原地站著不動,羅韌知道她說不出口,笑著給她台階下:「我知道張叔一定不讓的,你這兩天一定要勤快才是。」

自己吵著要去,臨到頭又爽了約,木代怪沒面子的,像是為了彌補:「如果有什麼事,你給我打電話。」

「打電話請你趕緊過來幫忙番強開門嗎?」

木代笑不出來,又吩咐一萬三:「你路上老實點啊,不要使壞,不要又騙人。」

一萬三嗤之以鼻:「你吃錯藥了嗎?一夜老成,跟我媽似的……」

像是想吐槽她婆婆媽媽,但忽然又住口。

羅韌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開車之前,跟木代說:「回來的時候,給你帶根珍珠項鏈。」

木代點頭,想了想說:「不要太貴的,帶著玩的就行,太貴了我就付不起了。」

車開出去很久,羅韌還在想著她的話,這好像是木代頭一次,在貴不貴的問題上如此鄭重。

後視鏡里,一萬三幾乎是橫躺豎斜著百無聊賴,問他:「有煙嗎?」

羅韌很少抽煙,但常年備著,都是為其它人備著的,他扔了根煙給一萬三,看似不經意地問他:「那個行什,為什麼要把它敲掉呢?」

一萬三推開窗戶,嗒一聲點著煙,迎著風猛吸一口,又噴出煙氣:「因為我爸死的時候,哦,我沒跟你說過是吧,我爸死的時候,老族長看到了的,沒救。」

這話,是母親入殮的時候,他無意中聽到的。

陡失怙恃,喪事都是老族長他們料理,祠堂除了崇宗祀祖之外,只有婚喪壽喜的時候才會開門,短短一個月,他二進祠堂。

那是個安靜的晚上,月圓之夜,村裡人鬧鬧哄哄雜聚在祠堂的院子里,母親的屍體擱在一邊的竹床上,罩了塊白布,只有幾縷頭髮露在外頭。

大家三五成群的議論紛紛。

——「好好的船,怎麼說翻就翻了呢……」

——「難怪說女人不能下海,可別是底下的蛟龍掀翻了船……」

蛟龍蛟龍,祖祖輩輩都在說蛟龍,就跟誰真的見過似的。

又有人說:「連著幾年,珠子越出越少,可別帶累的村裡出不了珠啊……」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的人,兩條命,抵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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