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漁線人偶 第三十章

感覺上等了好久,木代困意襲來,靠著沙發打盹,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哧拉一聲響,撕紙的聲音。

似乎聽到羅韌問:「怎麼了?」

一萬三答了句:「畫廢了。」

她盹在夢裡,都不忘在心裡埋汰一萬三:還盲畫呢,拽的二五八萬似的。

再然後,忽然一下,身周一片雪亮。

木代噌一下坐起來,腦子裡嗡嗡的,有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的恍惚感,斜對面的曹嚴華也茫然抬頭,眼睛被燈光刺的睜都睜不開。

木代暗自慚愧,還守夜呢,真是丟臉丟了一師門了。

她掏出手機看時間:凌晨四點。

紙張挺刮的響聲,一萬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起來了,正靠著沙發給脖子做按摩,羅韌站在他邊上,凝神看著一張剛從畫本上撕下的紙。

咦,已經畫好了嗎?木代臨睡前的記憶終於迴流,趕緊過來一起看。

一萬三辛苦了半夜的畫作,如果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狗啃一般。

畫了約莫四五個小時,就畫出這麼個玩意兒?

一萬三打著哈欠,聲音涼涼的:「小老闆娘,可以啦,將就吧,黑燈瞎火的,盲畫啊,我又不是神筆馬良,都畫廢好幾張了。」

潛台詞是:bb。

羅韌給她解釋:「一萬三說,每過一長段時間,出來的水影就是重複的,也就是說,周而復始,無數的筆畫,構成的只是一幅圖。」

一幅圖,就是眼前的這幅嗎?這也……

木代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圖幅之上,遠處寥寥幾筆,會看寫意山水畫的人都知道,那代表遠山輪廓,近處橫抹勾畫,也懂,畫的是條奔流的大河吧。

山水之間,分左右兩部分,左邊的是一頭……

木代疑惑:「這是狼?」

羅韌看了她一眼:「可能吧,我開始以為是狗。」

說話間,曹嚴華的大腦袋也湊進來,總結性發言:「狼狗吧。」

甭管是狼是狗,同宗是沒錯的。

又看右邊,一卷竹簡,像是古時候大臣給皇帝上書的捲軸,奇的不是這,奇的是竹簡的上中下三個位置,各蹲了一隻鳥。

前兩隻鳥長的相似,雖然一萬三畫的慘不忍睹,但勉強認出都有長長的拖尾,說是孔雀吧頭又不像,最後達成一致,應該是鳳凰。

但是最底下的一隻,長的像雞。

羅韌看木代和曹嚴華:「看完了?什麼感覺?說來聽聽。」

木代說:「這不知道是狗還是狼的,蹲在河邊上,要跳河自盡一樣。這邊是兩隻鳳凰和一隻雞,蹲竹簡上。沒了。」

這就是她的感覺?羅韌額角青筋都不覺跳了一下:「你還真是……直白。」

又轉頭看曹嚴華:「你呢?」

曹嚴華是典型的肚裡沒墨水,又偏愛嘴上鼓搗兩句雅詞兒,此刻賣弄深沉:「我覺得吧,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深層的意思。」

「怎麼說?」

「你看這個狼……狗,我覺得代表了一種惡勢力,古代罵人不都說狼心狗肺么,要麼就是『你這個畜生』,所以這是一種邪惡勢力。至於這右邊,兩隻鳳凰一隻雞,這雞的位置在最下面,而這筒竹簡像個木架子,提醒我們一句俗語,所謂,落架鳳凰不如雞。」

好么,一個賽一個的有才,曹嚴華這一頭,簡直是看圖說話了:意思是有人被惡勢力陷害,最終落架鳳凰不如雞?

一萬三沒給意見,只是有氣無力地揮了一下手:「別問我,我眼前現在還是成百上千條筆畫,對我來說那就是筆畫,沒別的。」

木代和曹嚴華期待的目光落到了羅韌身上:既然大家都發言,那你的意見呢?說來聽聽?

羅韌兩手一攤,比木代還直白:「我沒看懂,待會看時間差不多,打電話問神棍吧。」

木代心裡生出一陣詭異的驕傲感。

畢竟最初的最初,是她牽頭找到了神棍,如今真是……與有榮焉。

四點捱到五點,又到六點,一萬三呼呼大睡,曹嚴華圍著水盆溜達,間或還伸頭去看。

木代冷笑:「看,再看!待會它跳出來貼你臉上!」

曹嚴華嚇的腦袋一縮,脖子更看不見了。

快七點的時候,鄭伯打來電話,說是要回來幫聘婷拿點住院用的家什,羅韌順便讓他帶幾份早餐,米粥、大餅、油煎餃子、茶雞蛋,滿滿一桌子攤開,幾個人擺碗的擺碗分筷子的分筷子,真奇怪,居然像一家人似的。

木代躲在邊上,先給神棍打電話,想約個方便的通話時間,又怕他現在還在睡覺,打過去了吵著他——沒想到神棍很快就接起來了,聲音愉悅,精神充沛,說:「我在晨練呢。」

還晨練?真是生活有序,勞逸結合,健康合理啊。

「我朋友跟我說,一個人走南闖北的,一定要注意身體,注意平時鍛煉。」

這樣啊,木代由衷感嘆:「你朋友對你挺關心的。」

其實神棍朋友的原話不是這樣的,人家的原話是:老子現在有家有口的,沒空管你,你自己強身健體,要是再敢有個頭痛腦熱就來騷擾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反正在神棍看來,這就是心口不一欲蓋彌彰的關切,木代如此一說,更加得他心意:「那當然,最好的朋友呢。」

寒暄完了,木代直奔主題,羅韌猜到她給神棍打電話,一邊示意她把手機外放,另一邊讓曹嚴華他們保持安靜。

於是才有了喧囂響動的早上又沉寂下去了,曹嚴華斯斯文文地吃餅,動作都慢了兩拍。

「怕水?怕水不怕火……沒聽說過……」

又沒聽說過,木代有些失望,她打起精神,又提到那幅畫,遠處的山、近處的河、河邊的狼狗、還有那個什麼「「落架鳳凰不如雞」……

神棍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壓抑不住的驚訝和興奮:「慢著慢著,你剛剛說,兩隻鳳凰,一隻雞,上中下三路,竹簡?」

木代的心砰砰亂跳,看向桌邊時,每個人都停了下來,羅韌向她點點頭,示意繼續。

「那筒竹簡,數一下,幾根?」

木代趕緊口型示意羅韌:「畫呢?」

羅韌還沒來得及回答,一萬三搶答:「七根。」

又說:「我畫的,我記得當時的筆畫斷在哪裡,是七根。」

神棍似乎倒吸一口涼氣。

木代沒敢催,過了一會,她聽到神棍感慨似的聲音:「七根……還真有啊……」

什麼意思?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表示他至少知道一些什麼吧?木代緊張的心都快蹦出來了:「那是什麼意思?」

神棍哈哈大笑:「小口袋,你的腦袋簡直是個空口袋,什麼雞啊,那是鸞,鸞是『赤色、五彩、雞形』,你沒聽過嗎?」

居然說她腦袋是個空口袋!什麼鸞,老師上課哪講過這個,都怪一萬三不好,畫個畫也不上色,要是上了色,她能說那是雞嗎?

木代狠狠剜了一萬三一眼,就跟上了色她就能認出來是鸞一樣——其實哪怕依足了「赤色、五彩」去上色,她也會說那是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的。

「前頭那兩隻,也不是鳳凰,應該是鳳和凰,上中下三路,分別是鳳、凰、鸞,那是古代中國的三種吉祥神鳥,你看到的,是用鳳凰鸞扣封住的七根凶簡。」

七根凶簡?

關鍵時刻,神棍居然好整以暇:「我要去翻一下筆記,整理一下,你們稍等。」

他還要翻一下筆記?木代的心像是貓爪在撓,恨不得把手伸進手機,揪住神棍的聲音,把他從看不見的聲波里揪將出來。

羅韌反而比她冷靜:「都等了這麼久了,不在乎再多等一兩個小時。」

他聲音里有強行抑制的激動,木代看著他點頭,心裡真的替他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一萬三沒好氣地開口了。

「這什麼鳳凰鸞扣七根凶簡的,兩位,我畫了一夜的畫,你們能把故事背景簡單介紹一下嗎?」

於是匆匆吃完飯,轉場羅韌的房間,曹嚴華負責端盆,一路上戰戰兢兢,兩隻胳膊拚命往外伸,只恨爹媽沒給個長胳膊長腿的高挑身材。

羅韌的房間里,那面牆就是最好的演示板,三樁往事,漁線人偶,娓娓道來的故事聽得曹嚴華呆若木雞,一萬三疑團滿腹:「那這個跟什麼扣什麼凶簡有什麼關係?」

木代給手機充電,以保證待會可能出現的長通話:「那要問神棍了。」

神棍的電話直到下午才打過來,日頭已經西斜,一片紅色的光影籠著那半面牆,讓人生出不真實的恍惚感。

真真正正的千呼萬喚始出來,但是木代覺得,此時此刻,哪怕讓她買票進場,她都願意去聽的。

電話那頭傳來翻動紙頁的聲音,萬烽火好像提過,神棍記東西用筆,二十多年下來,筆記多的要用麻袋裝,他現在翻動的那本本子是哪一年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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