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墨瓏心急如焚,望著茫茫大海,無法控制住心底的慌亂和無力。這種無力感,上一次已是在數百年前,他眼睜睜看著娘親死去的時候;而現下,這種無力感捲土重來,彷彿更甚於從前,靈犀雖然還活著,可他進不了東海水府,甚至連潛入深海都不可能,根本無法去保護靈犀,只能任由她處於危險之中卻無能為力。

「啊!」

從胸腔深處爆發了一聲怒吼,繼而他跪倒在蛤蜊灘上,重重一拳捶向地面,手背指節被灘涂上的礫石劃得鮮血淋漓。

白曦與夏侯風仍未想明白其中的緣由,見墨瓏這般模樣,兩人都吃了一驚。「瓏哥這是怎麼了?」白曦忙去問東里長。

東里長又怎會不知墨瓏的心境,嘆了口氣,輕聲道:「這些鯨魚都是被靈均吸取了精魄,所以靈犀現下很危險。」

夏侯風恍然大悟,忙道:「那咱們得趕緊告訴她呀!」

白曦捅了捅他,示意他小聲點,然後才道:「經過昨晚一事,清樾已然認定行兇者是那條章魚,怎得會相信是靈均做了手腳。再說,咱們這些人,誰能進得了東海水府,莫說是進水府,就是潛入水中咱們也不行啊,就連叫靈犀小心提防靈均都做不到。」

「……」夏侯風默然良久,突然道,「咱們進不去,可以找人進去啊!」

「找誰啊?誰能幫咱們?」白曦反問他。

無言以對,夏侯風再次默然。

正在此時,半空響起一聲鶴唳,墨瓏猛然抬頭,看見一隻白鶴自長空翩然而來,羽衣勝雪,正是雪九。

對了,雪九!

雪九終於趕回來了!他可以下到東海水府救出靈犀!

墨瓏復振奮起來,快步向雪九迎去。

因為金鈴在墨瓏身上,金鈴上又有自己的靈力,所以雪九飛來時,一下子就能感應到金鈴在蛤蜊灘上。而當他飛到灘涂上空,便被下頭的景象所驚呆,上百條逆戟鯨前赴後繼擱淺而死,看著著實慘烈之極。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落地後化為人身,張口便問墨瓏。

墨瓏此時已是心急如焚,顧不得客套,簡要地將事情講述一遍,隨即催促他趕緊去東海水府救人。

想到靈均竟吸取這麼多條逆戟鯨的精魄,雪九不寒而慄,知曉確是不能再耽擱下去,轉身便躍入海中。

墨瓏立在灘上,心頭焦切,如被密密匝匝的藤繩緊緊纏繞著,既透不過氣,又掙脫不開。他深知,雪九要帶走靈犀,須得有清樾的首肯才行,但清樾經過昨夜之事,更加不會懷疑靈均,又怎麼肯相信雪九的話呢?

捏著避水咒,雪蘭河一路疾游,穿魚過藻,翻過海底起伏的山脈,很快來到東海水府。牌樓下的侍衛見是雪蘭河,知曉他不僅是玄颶上仙駕下的右使,而且是專門為了靈均太子留在府中,自然不會攔他的路。

而雪蘭河在詢問之下,才知曉清樾已去了南海參加水君繼位大典。

此時清樾不在,事情反倒還好辦些,只是日後向她解釋起來,難免要為自己擅自做主多陪幾個不是,也算不得什麼。雪蘭河打定了主意,便一路往靈犀所住的瞻星院去。

到了瞻星院,問了侍女,侍女稱看見靈犀往白沙地去,向雪蘭河指明方向。雪蘭河一面得知靈犀尚且無礙稍稍放心,一面沿著廊下行去。待他趕到白沙地,便看見靈犀躺在地上,小肉球圍著她急得直打轉。

「靈犀!靈犀!」

雪蘭河快步上前,蹲下身去看靈犀,只見她雙目緊閉,銀牙緊咬,似經歷了極大的痛楚,任憑他怎麼喚她,她始終無知無覺,再探她脈象,已是若有似無。

因在谷中耗費靈力修為甚多,加上天鏡山莊與東海相隔甚遠,雪蘭河星夜兼程趕來,整個人猶如強弩之末。靈均一夜間吸取了上百頭逆戟鯨的精魄,想來已經魔化很深,加上靈犀已命懸一線,雪蘭河此時不便與靈均對上。

他一把抱起靈犀,想起在雪谷時瀾南曾給靈犀的丹藥,自言自語道:「丹藥呢?」

聞言,小肉球嗷嗷幾聲,就往靈犀日常起居的靜峰軒奔去。

而不遠處傳來人聲,似有人往這邊過來了,雪蘭河生怕將靈均引來,不願在水府多加停留,便裹了靈犀,一路上也不理會侍衛侍女們的問話,徑直想要出府去,卻未料到,才出瞻星院便遇見了班乾。

原來班乾聽到侍衛稟報,得知雪蘭河忽然回到府中,也不知有何事,如今大公主清樾不在,他生怕怠慢了這位天鏡山莊的雪右使,所以匆匆趕過來。

「雪右使,這是……」看見雪蘭河抱著暈厥的靈犀,他大吃一驚,「小公主怎麼了?!」

雪蘭河無法與他多說,只能叮囑道:「小心靈均,一定要小心靈均!」

班乾一頭霧水:「不是……小公主她怎得了?」

「她出了點狀況,我須得帶她上岸去。」

「大公主可知曉此事?」班乾尚記得上回靈犀偷溜上岸時清樾的怒氣,好不容易靈犀回來了,怎得又要被帶上岸?

「眼下我來不及告訴她……」

雪蘭河抱著靈犀就要走,班乾跟在後頭急急地追。

「雪右使,此事……我……看不妥……」班乾氣喘吁吁道,「您這樣……將小公主帶離……實在、實在……有失體統……」

「我也知曉甚是失禮,日後自當向大公主賠罪。」

雪蘭河說著,看見牌樓就在前面,生怕班乾再加阻攔,縱身躍起,從牌樓上方離開。

「雪右使,你……」班乾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雪蘭河遠去,看向左右的侍衛,急道,「你們還不趕緊追,看看他到底把小公主帶哪裡去了!」

侍衛們忙不迭地順著水波留下的痕迹追去。

班乾嘆了口氣,忽又想起雪蘭河的那句話來——「小心靈均,一定要小心靈均!」他顰眉尋思,這話又是何意,是叫他小心提防靈均,還是小心靈均身體抱恙呢?小心提防靈均,想來不太可能。看來應該是讓他小心些,莫讓靈均操勞過度傷身。

雪蘭河從海中出來,剛露頭,墨瓏一下子就看見他,見靈犀被雪蘭河抱著懷中,他的心頓時猛地往下一沉——靈犀當真出事了!

「靈犀怎麼了?」

墨瓏涉水朝雪蘭河迎去,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靈犀。

「我趕到她就已經是這樣了。」從深海出來得太急,雪蘭河喘了口氣,將靈犀交給墨瓏,「……後頭有人在追我!」

墨瓏抱過靈犀,看見她眉頭緊皺,面容仍帶有痛楚之色,也不知她究竟遇見何等事情,不由心中大痛。

此時,奉命追雪蘭河的侍衛們也趕到了海面,雪蘭河喘著氣看向他們,儘力有禮道:「請諸位回去告訴班總管,靈犀有危險,我帶走她是為了她好,不得已而為之,此事我自會向大公主解釋清楚,請他不必擔心!」

侍衛們面面相覷,他們自然知曉雪蘭河是何等人,也不敢出言不遜,當下拱手道:「職責在身,還請右使見諒。你帶走小公主,好歹得讓我們知曉個去處,回去也有個交代。」

雪蘭河遲疑片刻,看向墨瓏。

墨瓏沉聲道:「我們就在距離此地五里處的漁村,聶季也知曉。班總管若不放心,儘管讓聶季到漁村來尋我們。」

雪蘭河看向侍衛們:「諸位以為如何?」

以雪蘭河的身份地位,確實不至於來騙他們幾個小侍衛,侍衛們又對視一眼,拱手退回海中。

墨瓏與雪蘭河經過一具具逆戟鯨的屍首,朝灘涂上方的小道走去。此時的灘涂之上已是人聲鼎沸,附近幾個漁村的漁民聽說這裡有這麼多白撿的鯨魚,全都趕了過來,就地將鯨魚開膛破肚,取肉割脂,個個唯恐慢人一步,忙得熱火朝天。雪蘭河看著這些漁民,心底一陣陣不舒服,儘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一直在樹下歇息的東里長等人,見到墨瓏抱著靈犀回來,也都吃了一驚,連忙趕上前來詢問,而墨瓏心事重重,根本無心回答眾人問題,好在雪蘭河頗有耐心,一一對東里長等人解釋。

「對了,你留給靈犀的丹藥呢?」墨瓏問道,「可給她吃過了?」

雪蘭河歉然道:「當時形勢不明,我一時間不知曉丹藥放在何處,又生怕被靈均發覺,不敢逗留太久。」

「……連你也怕靈均?」墨瓏意識到了什麼,雪蘭河的這般舉動實在與他右使的身份不匹配,更何況,此前的種種跡象也說明靈均確是對雪蘭河十分忌憚,所以雪蘭河在東海水府時,他始終不敢行邪事。

似有苦衷,雪蘭河不願多談,只道:「先回漁村再說吧。」

看著懷中靈犀昏厥不醒,墨瓏極力掩飾住自己的心慌意亂:他不知曉靈犀這一昏迷究竟多久才能醒來;又想,只要她還能醒來便好,不管多久,他終是能等的……

剛進漁村,便看見聶季已然站在破舊的小屋外,正自焦躁不安地四下張望,直至看見墨瓏等人,這才鬆了口氣,緊接著又看見墨瓏抱著靈犀,立時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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