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疊障尖峰,回巒古道,野雲片片,瑤草芊芊。山澗水沖刷著石壁,映著日頭,光滑如玉璧,旁邊青松翠竹,綠柳碧梧,說不盡的愜意悠閑。數座竹製吊腳樓就在石壁旁泉水側,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遠遠便可看見有猴兒在吊腳樓間騰挪跳躍,又有花香果香,一派勃勃生機。

「他們倒真是會挑地方!」夏侯風嘖嘖嘆道。

莫姬撩開車簾探頭,見了也喜歡,叮囑道:「待會動手時悠著些,別傷著房子。改明兒得了閑,咱們可以到這兒來小住些時日。」

聽見「咱們」兩個字,且不論裡頭是否還有別人,至少有他!夏侯風心中不由暗喜,趕緊道:「你喜歡,那留著便是……瓏哥,你快看一眼,當真是個好地方!」

墨瓏半靠著車框,原本閉著眼打盹,聞言才略抬下眼皮,懶懶道:「你倆一個當山大王,一個當壓寨夫人,挺好。」

正說著,數十枚大小不一的石子破空而來,墨瓏揮揮衣袖,石子在空中滯了滯,嘩得全落到地上……可聽見不遠處群猴叫嚷喧鬧,聲音激動,卻無一猴敢上前來,顯然是有人號令。

「這些猴兒,吵吵嚷嚷,真是鼓噪。」莫姬自馬車內躍出,皺著眉頭,雙手抬起,卻被墨瓏按住。

「它們不懂規矩,咱們還是得先禮後兵。」

說罷,墨瓏揚聲朝林間道,「在下墨瓏,受魯家珍珠行少東家之託,得知前日有一批東海珍珠不慎遺落此處,今日特來取回,還請貴閣行個方便。」照以往的慣例,他說得甚是客氣,甚是有禮。

片刻之後,一頭渾身黑如炭灰唯獨脖頸上有圈紅毛的熊羆手持兩柄板斧,大踏步行過來。身後吊腳樓的曲廊之上,一位白衣書生,羽扇綸巾,氣定神閑,慢悠悠地搖著扇子。

「何方鼠輩,竟敢到你爺爺門前撒野!」那隻熊羆大吼一聲,震得周遭葉子噗噗直落,頗是威風凜凜。

墨瓏對此的反應是掏了掏耳朵。

莫姬目中閃過一絲光亮,偏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這頭熊羆。

手持板斧不稀奇,被訓著玩雜耍的熊都會,但既然他能口吐人言,那就說明他已修鍊成精,與之前那隻狍鴞不一樣。狍鴞雖然兇殘可怕,卻是未修鍊過,只能算是尋常凶獸。

修鍊,需得潛心靜氣,呼吸吐納,吸日月之精華,經年累月在體內慢慢儲存精元,以修鍊內丹。身形未變,但能口吐人言,便是內丹初成之兆。

夏候風有心在莫姬面前顯擺顯擺,一搖三晃地迎上前,與熊羆打招呼:「我說兄弟,嗓門還挺大!可光靠嗓門大沒用,你還得會笑,要猙獰地笑,整張臉都扭動起來……來!給爺笑一個!」

熊羆從鼻子里噴出粗氣,直接給了他一斧頭,風聲呼呼,直撲面門。後者躍開時自身後抽出一柄箭,也不搭弓,以箭為劍,朝熊羆刺去。熊羆刷地又是一斧頭,徑直將小箭格飛出去,勁道力大無比,連帶把夏侯風翻出去幾個跟頭。

在旁觀戰的莫姬輕嗤一聲,喊道:「小風,我看你不是它對手。」

「剛才不算,我不過逗逗他而已!」

夏侯風豈肯輕易認輸,呸出嘴裡的枯葉,從地上一躍而起,彎弓搭箭,飛身連射數箭。一時間,箭飛如雨,斧舞成團,只殺得滿樹葉子嘩嘩往下掉,滿地枯葉又嘩嘩往空中卷……

墨瓏雙手抱胸,閑閑靠著馬車,偏著頭看裹在葉子圈中的兩人。莫姬凝目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提醒他:「你不去幫幫小風?」

「你為何不去?」墨瓏淡淡道,「用軟夢香,這頭熊羆可就老實多了。」

「……小風不是說他行么。」

莫姬口中不肯,雙目緊盯戰局,攏在袖中的雙手早已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

她向來是嘴硬心軟,明明心中關切,言辭舉止上卻偏偏不肯對夏侯風和暖些,只做出一副拒人千人之外的模樣來。

吊腳樓上,白衣書生眯眼看了好一會兒,熊羆雖一時未露敗相,但對方還有閑人觀戰,顯然是胸有成竹,著實不妙。他從袖中抖出一柄小旗,口中呼喝號令——方才投擲石塊的猴子紛紛從樹間躍出,嗷嗷亂叫,朝馬車衝來。

「這些畜生!好生無禮!」

猝不及防,莫姬的衣裙飄帶被猴兒扯破,她甚是氣惱,手心中抖出一柄兩丈來長的褐鞭,長鞭甩出,划了個漂亮的弧線,挾帶厲風,凡被打中的猴兒皮肉吃痛,叫聲更甚。還有不知死活的猴兒竟想用手來奪鞭,一觸之下,如被火燎,滿掌鮮血直流,這才發現長鞭上長滿細細小小的尖刺。

墨瓏足尖輕點,身子飛縱而出,輕如羽絮,翩然落在吊腳樓欄杆之上,嘴角嚼了一絲笑意看向白衣書生。

「你是想叫他們停手?還是,咱們倆也打一架?」他頗有禮地問道。

白衣書生看不出他底細,艱難地咽下口水,乾笑兩聲道:「這個、這個……俗話說,地和生百草,人和萬事好,有話好說、好說,何必動手呢。」

墨瓏點頭:「說得是,你讓你弟兄們停手,再把那批東海珍珠還回來。咱們有話都好說。」

「……珍珠……這個……」白衣書生似有難色。

「看來是讓兄台為難了。」墨瓏理了理袍袖,誠懇地看著他,「我看還是打一架比較方便。」

「不不不……」

白衣書生話音未落,突然吊腳樓前一道寒光閃過,緊接著便看見夏侯風被重重拋出,正落入泉水之中,激起水花無數。

墨瓏皺眉,凝目望去——

「咦!」白衣書生似比他更訝異,伸脖子張望。

熊羆身旁不知何時立著一位穿雪青衫子的姑娘,烏髮如海藻般蓬鬆,束成兩股,垂到腰間,其中珍珠點點星星,柔柔亮亮,愈發襯得面容白皙,嬌美可人,正是墨瓏在渡口旁見到的那個鮫人。

見夏侯風吃虧,莫姬自然看不過眼,刷刷幾下逼開群猴,長鞭倒卷,尖刺錚錚,直向鮫人和熊羆攻來。

這鮫人身量嬌小,眼睜睜看著深褐長鞭襲來,似沒見過這種玩意兒,頗有些好奇,躲也不躲,連晃都不曾晃過一下,就這麼聽任長鞭繞上自己的腰際。

莫姬冷笑,發力抽鞭。若在平日,對方必定是要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但這次長鞭卻紋絲不動,任憑她如何使勁,它只牢牢繞在鮫人腰際。

「小心!」夏侯風從水中剛爬出來,便朝莫姬喊道。

恨意已生,莫姬捻了個訣,纏在鮫人身上的長鞭上又長出無數條細藤,就像無數條觸手在她身上蜿蜒,將她越勒越緊。與此同時,盈盈暗香自藤蔓上沁出,愈來愈濃……

熊羆在鮫人身旁,伸著鼻子,用力嗅了嗅,面露喜色:「……百花蜜,有蜂蜜吃……」說著說著,陶醉閉眼,甜甜睡去。

「喂!喂!你醒醒!」鮫人這下才有點急了,對著熊羆喊道,「快點醒醒!」

熊羆徑直睡得香甜,連呼嚕都打起來了。

鮫人掙了掙,氣力驚人,接連崩斷數根藤條。她秀眉含怒,轉頭死死盯住莫姬,厲聲喝道:「我不管你動了什麼手腳,你現下立時讓他醒過來。要不然的話,我把你拆成一百零八塊,全丟入歸墟!」

為何她對軟夢香一點反應也沒有,莫非此香對鮫人無用?莫姬竭盡全力,再次捻訣,長鞭上的倒刺開始瘋狂地生長,試圖強行嵌入鮫人身體。

鮫人惱怒,手心中閃過一抹銀光,朝長鞭直劈而下。這長鞭由千年老藤而制,莫姬注入靈力,與自己心神合一,用起來格外順手,尋常兵刃是動不了它分毫。卻不知鮫人手中是何兵刃,只是簡簡單單一劈,長鞭竟然應聲而斷。

劇痛錐心,莫姬踉蹌退了幾步,喘著氣。

抖落開纏繞在身上的其他藤蔓,鮫人朝莫姬攻來。

一道疾影掠過,夏侯風擋在莫姬身前,頭髮尚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你敢動她!信不信我把你……」

沒等他說完,鮫人飛腿把他踹飛,仍舊讓他跌回水中,緊接著出手鉗住莫姬的脖頸,行雲流水般快捷優雅。

驟然間,一柄短鎩自斜刺里突出。

銀光如電,直取鮫人眉目,逼得她不得不鬆開莫姬。

「這位姑娘,你並非山中人,何必淌這趟水?」墨瓏退開一步,收起銀鎩,示意自己並不想與她交手。

白衣書生匆匆趕過來,朝鮫人殷勤道:「話不是這麼說,這位姑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俠肝義膽菩薩心腸,在下欽佩得很、欽佩得很啊!姑娘,待打退這伙強人,不妨到樓中一敘,在下存了些好茶……」

說到「茶」字時,他已在空中,緊接著撲通一下,與夏侯風一色一樣地落入泉水之中。

「巧言令色,鮮矣仁。」鮫人冷冷道。

她果然與他們不是一伙人,只是不知她為何好端端非得到這裡來找麻煩?墨瓏著實詫異。

眼下卻容不得他多問,甚至容不得他多想,鮫人已向他攻來。

行走在六合八荒間也有些年頭,與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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