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它叫小玉

歷來是被他奚落慣的,知他並無惡意,衛近賢倒不惱,只道:「烏龜有什麼不好,千年王八萬年龜。我勸你啊,學學我,混一混也就過去,且由著他們鬧騰去。」

「這次,只怕我想混,也混不過去……再說了,當真就這麼混到死么?那還真不如別活了。」

衛近賢斜睇他一眼:「你倒是有一腔血,有用么?在京城裡頭吃的虧還不夠多啊!」

風打著旋卷過,將落花捲起些許,在空中輕輕飄揚,正有一瓣落入蕭逸杯中,浮在酒面上,他凝視片刻,袍袖一揮,將整杯酒都潑出去。酒水落地,瞬間滲入泥土之中,唯有花瓣上尚有殘酒,晶瑩剔透,在日頭下反射著光芒……

見他異於往常,衛近賢似有所感,乍然想起一事來:「那個易書獃子也去找你了?」

蕭逸笑得若有似無,沒作聲。

見狀便已知答案,衛近賢直搖頭,「前幾日他也來找過我,都讓我躲了,我正想著讓你也躲著他,沒想到他動作倒快……眼下這種局勢,我可不想被他害死了。哼,這書獃子,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依他的為人,只怕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蕭逸半是嘆息道。

聽出語氣有異,衛近賢半眯起眼睛,狐疑地盯著他:「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聽他的?」

「沒有,」蕭逸聳聳肩,「我直接把他罵走了。」

「你?把他罵走了?」

「嗯,那書獃子……實在太呆!」蕭逸想找個詞來,卻發覺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呆」字最適合易從文,皺眉片刻,想起一事:「對了,告訴你一件喜事!」

衛近賢甚是驚詫,挑眉問道:「你還會有喜事?」

「真是喜事,真的。」他略頓了下,唇邊泛起笑意,難得的沒有嘲弄之意,「那丫頭懷上了我的孩子,再過陣子,我就要當爹了。」

衛近賢撫掌大笑,連忙執壺斟酒:「果真是喜事,來來來,咱們先干一杯!」說著,給蕭逸和自己的杯子都滿上,舉杯敬他。

蕭逸亦大笑,仰頭一飲而盡,飲罷才嘆道:「可惜,她還是不願嫁給我。」

「……」

衛近賢愕然片刻,轉而爆出更響亮的笑聲:「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笑什麼,怎麼也比你強。」

這話正戳中衛近賢的痛處,笑聲乍停,來不及收住的笑意僵在臉上,顯得有些古怪。

見他如此,蕭逸倒無半點悔意,不耐煩道:「別拿這副臉對著我啊,煩!你也別單著,想要孩子,就去抱一個來,當親生的養不就成了,何苦在這裡自尋煩惱。」

「算了吧,就我這樣的,誰肯認我當爹,便是認了,只怕也不是真心實意的。以其養個狼崽子在身旁,還不如不養。」衛近賢悶悶道。

蕭逸也不勸他,只顧嘆道:「說得也是,這樣吧,我吃點虧,將來我兒子生下來,就讓他認你作義父,如何?」

衛近賢一怔,轉而苦笑:「罷了,我一個閹人,哪裡有這福氣。」

蕭逸沒搭理他,立起身來:「我說行就行,將來那小子敢不聽,我打斷他的腿。走了!」

未想到他竟說走就走,衛近賢一時未反應過來,奇道:「雲卿?!」

蕭逸已走在亭外落花之中,停步回頭,笑道:「你要是嫌棄我兒子,就自己抱個娃娃回來,老烏龜也得有人養著啊!」說罷,不待衛近賢接話,便轉身離去。

衛近賢哭笑不得地立在原地,望著那清瘦背影,曼聲吟誦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此去十萬八千里……」

春風一笑,飛紅滿天。

二十年後。

寒風蕭瑟,已近花甲的衛近賢依然立在這個亭中,望著前方的背影,低低喃喃道:「雲卿,要是那時候我能再聰明些,攔著你就好了。」

一路出了衛府,蕭辰都不說話。

李栩看他臉色不善,在旁想開解他:「二哥,好歹咱們也知道二爹的字,又知道了二娘的姓,這趟也算沒白來。」

「別說了。」蕭辰嘆口氣:「咱們這是下三濫的手段,得想法子給人好好陪個不是才對。」

想起衛近賢之前的模樣,李栩也有些鬱悶:「二哥,你覺不覺得,聽上去,老太監好像真跟二爹關係不錯,簡直就是熟得很。對了,他們說的那個什麼伊呂伯夷,是什麼人?」

蕭辰不耐道:「連伊呂與伯夷你都不記得了,終是不讀書之過,等回了家就默書去。」

「哦……」

「湯武反夏,伊呂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將。而伯夷則是商末時期孤竹國君的長子,不僅禪讓王位,而且在周滅商後,以身殉道,活活餓死了。」

李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當時二爹問這話,是在問他想一起造反,還是想忠於朝廷。二爹也真是的,造反找一太監能頂什麼用……」

「我覺得,爹爹問這話,是因為想造反的另有其人呢。」蕭辰不自覺地顰起眉頭,「我所不解的是,他一再地說咸王要害爹爹,可咸王究竟是為何要害爹爹呢?」

「不急不急,咱們回去慢慢想,我幫著你一塊想……」李栩勸道,「二哥你別想太用力,當心腦仁又疼起來。」

蕭辰似根本未聽見他的話:「他說『這仇我已經替你報了!雖然遲是遲了些,可總算沒讓那老傢伙好過。』,這話中的老傢伙,會不會就是咸王?!小五,你這幾日替我打聽下,咸王是怎麼死的?」

李栩先應下來才疑惑道:「這老太監看上去可不像會動刀子的人呀!再說,要真是他殺了咸王,他怎麼可能還在這裡活得好端端?」

「殺人不見得要動刀子,不動刀子的法子往往更厲害。」蕭辰淡淡道。

李栩撓撓頭:「這倒也是。」

兩人走著,不知不覺竟然又到了昨日買白糖糕的攤子前面,香香甜甜的味道飄過來,李栩循著味就又湊了過去,照例買了幾塊包起來,對於甜食,他是絲毫沒有抗拒能力。

「你還去看她么?」蕭辰問道。

李栩怔了下,才明白他指得是白盈玉,煩惱地搖搖頭:「不去了,那個老滿貫見了我就跟見了一錠會走路的元寶一樣,他多看我兩眼,我都受不了。」

蕭辰沒作聲,停了半晌,道:「你還是去看看吧,順便跟她說一聲,我們就要離開順德了。」

「我們要走了?」李栩詫異道,「二哥,老太監那邊,咱們可還沒弄明白呢。」

蕭辰搖頭:「不問了。」

雖然只與衛近賢見過兩次,但從他的言談之中,蕭辰都能感覺到他與爹爹蕭逸情義非同一般。若他是平常人,蕭辰倒可以坦率相問,可他偏偏是個半瘋之人……蕭辰不忍相欺,更怕因自己的緣故,而讓衛近賢陷入更加不可收拾的瘋癲之中。

「二哥?」李栩不解。

「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慾,硬是要他去回憶當年之事。」

「可這關係到二爹的事情……」

「那也不行。」蕭辰語氣有些惱怒,卻是在惱怒自己。

李栩不敢再說,陪著他往客棧走,邊走還邊取了塊白糖糕在嘴裡嚼著。

「你們要走了?!」

老滿貫的語氣不僅僅是失望,而是極度失望。相較之下,白盈玉要冷靜地多,起碼在表面上是這樣。

「何時啟程?是回蜀中去嗎?」她甚至還能讓自己微微笑著。

李栩搖搖頭:「不是,要先去找我大哥。明日一早就走了。」

「那……我去送送你們。」

「不必麻煩,」李栩呵呵笑著,「你也知道我二哥的脾氣……」其實他是怕到時候老滿貫跟著來,張口閉口都是銀子,肯定又要惹得蕭辰心緒不佳。鑒於二哥最近情緒已然很差,還是別再給他添堵得好。

聞言,白盈玉只道是蕭辰並不待見自己,澀然一笑,未再堅持。

「怎麼這麼快就走?好歹多住幾天,等到我找到鋪面,綉庄開張的時候也好來喝一杯。」這棵搖錢樹,老滿貫如何捨得它長腿跑了。

白盈玉自他話中聽出蹊蹺:「綉庄?舅舅,你方才說什麼綉庄?」

「……」一時說漏了嘴,老滿貫訕訕一笑,見沒法再瞞下去,只好道:「他們給了我一些本錢,讓你開個綉庄。」

「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昨日你上樓收拾東西的時候。」

「一共多少銀子?」

「這個……」老滿貫嘿嘿乾笑,不願明說。

「舅舅,你到底跟人家要了多少銀子?」白盈玉略略提高聲音,顯是有些急了。

李栩在旁打圓場:「沒多少沒多少,阿貓,你就不用問了……這白糖糕你拿著,我得走了。」

「……我送你。」

得知舅舅竟然又從他們拿了銀子,白盈玉又是氣惱又是傷心,看也不願再看老滿貫一眼,一路將李栩送至巷子口。

「你們一路多保重,我舅舅欠你們的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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