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初心

六扇門有位女捕快,陸繹其實早就聽聞,但卻不曾在意過,直到那日。

兵部司務廳丟了薊州布防圖卻不敢言語,捂了好幾日,直到實在捂不住了,才急急稟報。此時司務廳中的最大嫌疑曹昆已失蹤數日,要尋他不易。正好曹昆還與一宗殺妻案有牽連,想來六扇門那邊就算沒未抓人,也應該有線索。此事甚是急迫,他便親自往六扇門走一遭。

快到六扇門時,他便看見有兩名捕快押著一男一女進門去,之前他見過曹昆的畫像,一眼便認出那男子與畫像甚是相似。遂翻身下馬,命岑壽牽著馬在外間等候,他則帶著岑福入內,亮出制牌,說明來意,差役引他們往側堂等候。

還未至側堂,他便隱隱聽見壁屏後傳來的聲音……

「……我和大楊辛辛苦苦風餐露宿追蹤了幾日,好不容易才逮回來了,還沒交到刑部呢。您一句話,說帶走就帶走,不太好吧?」清脆的女聲,想來就是方才押著曹昆進門的女捕快。

緊接著便是喝斥她的男聲:「我告訴你,這是錦衣衛要人,存心耽誤者,視為同謀,你擔當得起嗎?!」

「您這麼說可不太合適,我們是底下苦當差的,勞心勞力,好不容易抓了這兩人回來歸案,怎麼到您口中就成同謀了。」已能聽出她語氣中壓抑的氣惱。

陸繹皺了皺眉頭,六扇門中杠頭多他是知曉的,素日與錦衣衛之間磕磕碰碰也難免,沒想到連個小小女捕快都這般不識實務。

引路的差役也聽見了裡頭的對話,面上頗為尷尬,正好旁邊有一位瘸腿的老捕快經過。差役拉了他,低低道:「老楊,你進去說說,讓他們趕緊把人帶出來,經歷大人親自在這裡等著呢。」

老捕快「嗯、嗯」兩聲,連眼皮都未多抬一下,一瘸一拐地往頭裡去了。

差役轉向陸繹,陪著笑道:「陸大人,你到側堂稍坐片刻,喝杯茶如何。」

自是不願再聽裡頭的糾葛,陸繹微微頷首。果然那瘸腿的老捕快進去之後不久,曹昆與他的相好便被一位頗殷勤的捕頭押了出來交給他。未作停留,他直接將人帶回了詔獄。

對於刑訊一事,他向來並不熱衷,並非是心腸軟,而是人在肉體極致之下的慘叫聲總是刺得他腦仁疼。因而,除非有必要的事情,他甚少在北鎮撫司停留,大多時候留在南鎮撫司。

曹昆惶惶不安地坐在刑室內,周遭斑駁乾涸的血跡讓他心驚肉跳。

「我、我、我沒犯事兒,為何要把我帶到這裡?」

陸繹往太師椅上一靠,抬眼看他:「你覺得你為何會在這裡?」

「我不知道。」曹昆答得飛快。

陸繹倒是不急:「你可以猜一猜。這樣吧,你可以問我,十個問題,以此來猜一猜你為何在這裡?」

曹昆謹慎地看著他:「我問?」

陸繹點點頭。

從隔壁刑室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驚得曹昆毛骨悚然,陸繹則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和兵部司務廳有關?」他遲疑著問道。

「對。這是第一個問題。」

「司務廳又丟東西了?」

「對,這是第二個問題。」

曹昆猶豫了很久才接著問道:「丟的是什麼?」

「薊州布防圖,這是第三個問題。」陸繹始終極有耐心。僅從曹昆所問的三個問題,他已經能確定下來,薊州布防圖的失蹤與他有關,抓對人了。若是一個無辜的人,根本不知該從何問起,而曹昆顯然對此事心知肚明。

「你們懷疑此事與我有關?」

「對,這是第四個問題。」陸繹微微一笑,「才四個問題你就知曉自己為何會在這裡,現下該我來問你了,薊州布防圖眼下在何處?」

曹昆驚慌道:「……我、我不知曉,此事與我無關,你們找錯人了。」

又是一聲慘烈之極的嘶吼,穿透薄牆,直刺耳膜,陸繹皺了皺眉頭,看向他,聳聳肩道:「刑具都是現成的,我倒是不想費事,你也別逼我。」

曹昆面上猶豫不決,口中斷斷續續道:「……我不知曉、真的……真的不知曉……」

陸繹望了眼岑福,岑福會意,上前直接拽起曹昆就摁到血跡斑斑的條凳上,陸繹自己則起身出了刑室。

才過了一盞茶功夫,岑福就出來了,稟道:「他招了,說是已經賣了,但他也不知曉那人身份,交接的那晚,那人是扮作夜市裡替人斷字算卦的道士來與他接頭。」

「住處呢?」

「他說不知曉,我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故意扯謊,」岑福稟道,「不過,我已經叫人繼續審訊。」

「賣了?」陸繹思量片刻,吩咐道,「這樣,你派人扮成塞外蠻族,放出風去,就說想高價買,把人引出來。」

「卑職明白。」岑福快步離開。

刑室裡頭傳來一聲慘叫,聲音便是出自曹昆。陸繹皺了皺眉頭,便出了詔獄。

近黃昏時,岑壽匆匆來報,說已經有人來傳話,說是要先收到銀子再給布防圖,開價五百兩。要求把銀子在戌時放到土地廟裡頭,然後站著金水橋頭等候,自然有人會把布防圖交到手上。

「五百兩,倒是個實誠價。」陸繹冷哼了一聲。

他遂命人裝了一箱子石頭放到橋洞中,然後埋伏在附近,牢牢盯住。果然到了夜市正熱鬧之時,一名頭戴飄飄巾身穿三鑲道袍,手中還拿著一付賽黃金熟銅鈴杵的算命先生晃悠到土地廟附近。

那土地廟頗小,只有半人來高,算命先生趁旁邊無人注意,伸手去摸。原本埋伏在周遭的錦衣衛料定就是他,衝出來欲擒。不料這算命先生看似文弱,功夫卻是不錯,當即打翻兩人,奪路而逃。

京城夜市頗為繁鬧,人群擠擠挨挨,算命先生混入人潮之中。侯在旁邊酒樓內的陸繹聽到稟報之後,再趕到街上,已失了他的蹤影,只能分頭沿著大街一路搜尋下去。

陸繹一直追至金水橋頭,忽在嘈雜聲中辨認出鈴杵的響動,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飄飄巾鬼鬼祟祟混在人群中。他消無聲息地挨近,看清算命先生肩部衣袍有被撕扯過的痕迹,脖頸還有一道帶血的抓痕,顯然是方才與人動手所致。

算命先生甚是機敏,陸繹雖未穿飛魚服,但一挨近,他便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往前疾步行去。

見陸繹跟上,他見勢不妙,手腕一抖,匕首隔著衣袖朝陸繹刺來。

已經能確定是此人無疑,陸繹懶得與他糾纏,一腳便將他踹飛出去。這一揣不要緊,只聽見乒乒啪啪一連串聲音,木頭與碗碟的碎裂聲兼而有之……

想是撞翻了什麼小攤子,陸繹搶上前,正看見算命先生揚起匕首朝一位姑娘揮去,幸而她躲得快,只被削去半幅衣袖。

恐算命先生再傷無辜,陸繹飛腿正中他胸膛,直把他踢得口吐鮮血,雙手撐地勉力支撐著。

「說!把密報藏在哪裡?」一腳踏上他持匕首的手腕上,稍稍用力,算命先生便再握不住,匕首脫手而落。

他頗嘴硬:「……不知道。」

陸繹再稍加氣力,算命先生的腕骨在他腳下格格作響。

「我……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的聲音已是凄厲之極。

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陸繹目光閃過寒芒,五百兩銀子就肯賣的情報,這會兒寧可廢了手都不肯說,正待再給他些顏色瞧瞧,旁邊忽有人插口。

「不知這位算命先生所犯何事?便是要審訊也該……」

「官府辦案,閑雜人等讓開!」辦案時最不喜人多事,陸繹露出系在腰際的錦衣衛腰牌,示意旁人退開。

見著錦衣衛腰牌,果然圍觀眾人各作鳥雀散,那地上的算命先生看見錦字腰牌,面色大變。

岑壽領著幾名手下匆匆趕到,向他稟道:「大公子,曹昆已死。」

想是動刑時手下沒個輕重,陸繹暗嘆口氣,偏偏這時又聽見方才多事的女聲,聲音裡頭還帶著些許哭腔。

「官爺,你們辦案也不能砸了我的攤子啊!」

陸繹之前便已看見地上被砸的豆乾攤子,尚冒著熱氣的豆乾和各色醬汁灑了一地,他不堪其煩地皺了皺眉頭,先命岑壽將算命先生押回詔獄。

知曉詔獄之恐怖,加上剛剛聽說曹昆已死,算命先生自是不願被折磨至死,忽然猛力起身掙扎,竟不是為了逃走,而是揉身撲在那柄抹毒的匕首上,不過眨眼功夫,口吐黑血,一命嗚呼。

岑壽「啊」了一聲,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朝陸繹搖了搖頭。

「搜身!」陸繹命道。

先將帶毒的匕首仔細包起,岑壽一揮手,幾名錦衣衛上前仔仔細細地搜算命先生的身,從髮髻到腳底,無一處放過……

陸繹凝目看著他們的動作,身後卻傳來低低私語。

「活做得還挺細。」男聲道。

「這有什麼,熟能生巧而已,頂多也就是咱們衙門裡仵作的水準,一幫子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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