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灶間的地上,楊岳拿著根蘿蔔在默默雕花。

「大楊?」

今夏探頭進來,看見他,便走過去陪他一塊兒坐著,也不說話。

「我沒事,不用擔心。」過了好一會兒,楊岳瞥了她一眼,終於開口道。

「……你肯原諒阿銳,我以為這件事在你心裡已經過去了。」今夏低聲道。

楊岳沒吭聲,刻刀在蘿蔔細緻地刻劃,過了良久他才輕輕道:「方才,我發覺我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今夏想了想,佯作認真道:「我還記得,你若不嫌棄我畫的不好,我就畫一幅她的肖像給你。」

知她是在故意說笑,楊岳笑了笑,接著道:「我只想著,有一日能把阿銳身後的那人繩之於法,就算不負相識這麼一場……你知曉的,始終都是我對她一廂情願,她並不曾對我有情意。」

「你那麼幫她,她心裡知曉你是個好人。」今夏側著頭看他。

「一個好人……」楊岳自嘲地笑了笑,「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挺窩囊的,什麼都做不了,救不了她,也沒法替她報仇,甚至連親手殺她的人我都能同吃同住。」

今夏正色看著她:「大楊,這不是窩囊。你能原諒阿銳,是因為你知曉他只是一枚可憐的棄棋,下棋的另有其人。這叫明白事理,這種定力不能人人都能做到,頭兒若知曉,心裡肯定歡喜。」

「我沒那麼好……」楊岳搖搖頭,「也許,說到底是因為我對她的心意不夠。」

「不是心意不夠,是緣分不夠。」今夏自己也有點發怔,「不過,緣分這種事兒實在強求不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媳婦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冒出來?或是你已經見過她,可你卻不知曉……」

楊岳拿她沒法子:「又胡言亂語了。」

灶間外的牆角傳來一聲響動,今夏只道是岑壽或者丐叔,挑眉高聲道:「誰啊,鬼鬼祟祟聽牆角?」

進來的卻是淳于敏,手上端著一摞碗,一臉的歉然,柔聲細語道:「對不起,我正好把碗筷端回來,聽見你們說話,生怕打擾,所以在外頭略等了等……」

「沒事沒事……我那是頑笑話,你別往心裡去。」

今夏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去接她手裡的碗,忙活著到井邊打水洗碗。

楊岳也從地上起身,擱下蘿蔔,朝淳于敏歉然一笑,隨口問道:「兩位前輩也用過飯了?」

淳于敏搖頭道:「聽說上官堂主的傷口出了問題,沈夫人沒吃完就趕過去了。」

「上官姐姐怎麼了?」

今夏耳朵尖,邊打水還能邊聽他們說話,從井邊高聲問道。

「好像是因為謝大俠和她說了什麼,是和那位阿金還是阿銳有關的事,我也不甚清楚。」淳于敏對於他們之間江湖、官場、幫派的混亂事情實在弄不明白。

聞言,楊岳伸手扶額,嘆了口氣。

「我就知曉……謝家哥哥舌頭真夠長的!」今夏扎著濕漉漉的手,連聲嘆氣,「上官姐姐若是把阿銳當幫中姦細看待,阿銳估計想死的心都有了。謝家哥哥也真是的,一點話都存不住,他就不能等兩日再說么?」

原地呆了片刻,今夏想想還是放不下心:「大楊,你得去盯著阿銳,保不齊他做出什麼傻事來。我去看看上官姐姐。」

她和楊岳匆匆忙忙趕過去。

淳于敏知曉此事上自己幫不上什麼忙,默默行到井邊,蹲下身子去洗碗筷。

剛行到上官曦門外,就見謝霄自外掩上房門,朝她打手勢,要她莫再進去了。今夏轉而想去看阿銳,又看見丐叔和岑壽自阿銳房中出來,也朝她打手勢,要她莫再進去了。

「到底怎麼回事?」今夏忍不住開口問道。

話音未落便被謝霄一手一個,拽住她和楊岳,直拐過了屋角,到了院中才鬆開手。

今夏張口欲問,謝霄已開口道:「我姐說了,是她有眼無珠,在身邊養了頭狼,害了人。現下她只當阿銳已死,不想再見到那個人。」

「……那阿銳呢?」今夏緊張問道。

岑壽插口道:「那小子一開始裝著像沒事一樣,虧得我存了心眼,才發現他回房之後拿了一柄匕首就準備以死謝罪。」

「然後呢?」

「被我點了穴,我好好地教訓了他一通,他正躺床上反思呢。」丐叔得意道。

今夏對丐叔頓時生出敬仰之情:「叔,我多問一句,您是怎麼教訓他的?」

「我說你姨好不容易快把他治好了,他這一死,那豈不是之前都是白費功夫。這就像一道烤豬蹄,明明快烤好了,已經能聞著香,結果被人拿去整盤倒掉,你說是不是太讓人掃興了!」

「您說得真好,說完他肯定就該餓了。」今夏讚賞道。

「餓不餓,我不知曉,反正他現下也動不了。」丐叔聳聳肩,「過一個時辰就能自動解穴了,再鬧騰,你們自己想法子。」

今夏轉向謝霄,沒好氣道:「哥哥,今晚你就別睡了,盯著阿銳,別讓他再尋死。」

「憑什麼?我明早還得打魚去呢。」

「你自己闖的貨自己收拾。」

「我闖什麼禍了?」謝霄理直氣壯,「他明明就是細作,我沒冤枉他。」

「……行了!」楊岳喝住他們,淡淡道「你們別吵了,阿銳那邊交給我。倭寇的事情要緊,你們該幹嘛幹嘛去。」

難得看到楊岳發火,眾人都有點發怔,他也未再多言,轉身便走了。

「他行不行?」謝霄很懷疑楊岳是否製得住阿銳。

今夏怒瞪他一眼,忽又想起一事:「對了,我讓我姨給你配了些好使的葯,你趕緊跟我過來拿。」

「什麼葯,我沒病吃什麼葯?」謝霄嚷嚷。

「不是給你用,是讓你對付倭寇。」

自明日起,謝霄要與喬裝的倭寇同船打魚,說實話,今夏心裡也有些擔心,所以她一回來就去了沈夫人處,問她能不能調配些致人昏迷的藥粉,可以讓人在短短一瞬失去抵抗能力。沈夫人讓她天黑後來取,現下多半已經配好。

「若你發現他開始懷疑你、或者想對手,就把他迷昏過去,抓回來再說。」今夏交代謝霄。

謝霄皺眉:「那大魚不就跑了么?」

「抓回來有抓回來的法子,莫忘了,咱們還有既親切又恐怖的錦衣衛大人在這裡。」今夏朝岑壽努努嘴,「北鎮撫司出來的人,嚴刑拷打什麼的他肯定在行。當然了,這是下下之策,最好還是讓他在不經意間自己透露出來。哥哥,你任重道遠,早些歇著吧……對了,記得明日回來時帶條鰱魚,豆腐燒魚頭,正好給你補補腦子。」

「你個丫頭……」

謝霄戳了下她腦門,這才回房去休息。

「總算消停了。」今夏輕呼口氣,看見岑壽還沒走,「哥哥,有事?」

「等他出門打魚的時候,我想去他家中一探,你來不來?」岑壽道,今日他悄悄尾隨小頭目,已經知曉小頭目家住何處。

他居然會主動要求自己同去,今夏著實有點吃驚:「哥哥你武功高強英明神武,居然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岑壽雙手抱胸:「一句話,去不去吧?」

「當然去!」

丑時三刻,謝霄出了門,緊接著今夏和岑壽穿著夜行衣,蒙頭蒙面,也出了門。

「萬一有人驚醒發覺,咱們就裝成雌雄大盜!只求財,不傷人命。」

今夏這般告誡岑壽,而後遭到一記白眼。

小頭目所住之處,就在他拐進去的那條巷內,看樣子應該是租下來的屋子。今夏在牆頭就聞到濃濃的魚腥味,往下一看,院中黑乎乎的屋檐下晾著一排排鹹魚。

「看來賣魚也不是什麼好行當,這麼多鹹魚,過年也吃不完啊。」今夏直搖頭。

岑壽已經先行躍下,動作輕得堪比一隻貓,悄無聲息地騰挪到窗下,從懷中掏出一支細如竹子的銀管,從窗縫輕輕塞進去……

「不能用迷香,裡面還有孩子呢。」今夏急忙道。

「這是安神的,不傷人。」

岑壽輕輕一吹,一股淡淡的青煙自銀管另一端逸出,緩緩消散在室內。

等了一炷香功夫,今夏在院中踱了踱,四處看了看,岑壽則伏在窗下靜靜等候,估摸著安神香已經起了作用,用匕首插入窗框,撥開窗括,才開窗躍入屋內。今夏隨後跟進去。

這屋不大,總共只有兩間房,裡屋和外屋。

外屋擺了簡單的桌椅,借著月光,可看見地上有小孩所用的竹馬,還散落著幾件木刻玩具,並無特別之處。岑壽做事倒也還算細緻,當下躍到樑上查看。

今夏腿傷初愈,躍不上房梁,便掀開布簾,裡屋的床上一對母子沉沉而睡,看來安神香的效驗甚好。裡屋的物件也很少,且簡陋得很,看來他們自杭州城外出逃時顧不上帶多少東西。今夏打開了僅有的兩個箱子,其中一箱裡頭都是尋常衣物,並無絲毫特別之處;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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