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川中義 第三十九章 賭博

正午過後,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李德輝終於很僥倖的、無比狼狽地逃過了龍安河南岸,他帶到綿州的八千軍隊,同樣能濕漉漉逃到龍安河南岸的只有一半稍強,剩下的不是被洪水沖走,就是被出城的綿州守軍殲滅或俘虜,至於李德輝帶到綿州的輜重糧草和預防萬一時用的攻城武器,則全部是泡了黃泥湯,連根馬料的草葉都沒剩下來。——更冤的是,打了這麼一個大敗仗,自稱為小張良的李德輝卻連對手究竟是誰都搞不清楚……

「想不到,想不到啊!」看看好不容易聚齊在龍安河南岸的殘兵敗將,李德輝差點沒哭出來,愁眉苦臉的向身旁眾將說道:「終日打雁,今天卻被大雁啄了眼。想不到李進那小子這麼姦猾,竟然會布置下這麼一個陷阱坑害我軍,老夫一時不慎,竟然被他所乘,折損了這麼多兵馬……老夫愧對熊大帥,愧對諸位將士啊!」

說罷,李德輝連連唉聲嘆氣,滿臉懊悔沮喪之色。李德輝倒不是怕熊耳找他算賬,熊耳的老婆唐笑不僅是李德輝的親表妹,關係還非常親密——基本上是屬於那種親密到李德輝知道唐笑深淺、唐笑知道李德輝長短的地步,有了這層關係,李德輝才不怕熊耳會把怎麼樣。只是這場仗實在輸得太窩囊,李德輝如果不拿出點內疚自省的態度,在手下人面前也就沒辦法抬起頭來。

算盤打得雖好,可惜李德輝唉聲嘆氣半天,身邊的張大悅、官八春和步魯合達等人全是默不作聲,擺出一副隨便你李德輝怎麼演戲的架勢。李德輝無奈,只得把牙一咬,向心腹親兵使幾個眼色,快步沖向龍安河,大聲哭喊道:「綿州大敗,皆因老夫之過,老夫當以死謝罪——!」

「大人,不可啊!」李德輝的親兵們非常聰明,飛快上去死死拉住試圖『投水自盡以謝其罪』的李德輝。張大悅和官八春等人也沒辦法,只好也上去拉住大哭不止的李德輝,假惺惺的勸道:「李大人,不可如此,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可因為一次小敗就輕拋有用之身。」「是啊,誰能想到李進那小子會這麼奸詐,竟然把我們騙到城下放水淹。」「李大人,你千萬不能自盡,我們還有五千兵馬,這裡離成都也不遠,還可以重整旗鼓再戰。」

「怪我,怪我,都怪我啊!」不管旁人如何勸解,咱們的李大人就是大哭不止,說什麼都要尋死覓活。最後,李大人的一個親兵忽然說道:「大人,其實這次大敗真的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楊大淵楊將軍。大人你派他到綿州城下探察動靜,他要是按你的命令行事,肯定能發現李進挖堤壩的動作,可他卻硬說劉安鳳那個小婊子沒有進城,誤導大人你做出錯誤決策,他才應該對負首責。」

「對,對,都怪楊大淵那小子,如果不是他不肯偵察敵情,我們那會輸得這麼慘?」李德輝的幾個親兵都附和起來。李德輝心中暗喜,暗誇自己的親兵懂事會意,值得褒獎,表面上卻收住哭泣搖頭說道:「你們的話雖然有點道理,但也不能完全推到楊大淵將軍身上……」說到這,李德輝猛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對了,怎麼沒看到楊大淵?他那裡去了?」

「不知道,從天亮後我們就沒看到他。」李德輝的親兵和大部分蒙古眾將一起搖頭。都說沒看到楊大淵。只有張大悅說道:「開始撤退的時候,我倒看到楊大淵帶著一些人殿後,和追殺我們的李進狗賊交手。現在既然他不在龍安河南岸,說不定他已經戰死或者被俘了。」

「戰死了?那樣最好。如果被俘,那就麻煩了。」李德輝拉長了臉,心說楊大淵戰死最後,這次慘敗的責任就可以全部推到他身上,可他要是被李進俘虜,那麻煩可就大了,那小子不但知道成都兵變的前後經過,還知道阿里不哥大汗軍隊南下入川的時間和路線啊……

……

大概是活該李德輝倒霉,楊大淵還真沒戰死,而是在與宋軍騎兵交手中負傷,力竭後被宋軍生擒。因為楊大淵身上穿著蒙古漢軍下萬戶的服色,所以宋軍騎兵並沒有按慣例把他宰了節約藥材,而是把他押進了綿州城裡,交給賈老賊和子聰邀功。——不過和李德輝一樣,因為宋軍是打著蒙古旗號追殺李德輝軍,楊大淵也不知道這支『蒙古』軍隊的真正身份,還以為自己是被李進的軍隊俘虜。

剛開始,楊大淵被押到正在綿州城樓督戰的賈老賊面前時,賈老賊開始也沒有怎麼把他放在心上,僅是抽空向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成都官居何職?」楊大淵直立不跪,大聲答道:「我乃蒙古漢軍下萬戶、領兵部侍郎銜,楊大淵是也!李進在那裡,叫他來見我!」

「老實點,給老子跪下!」龔丹等賈老賊親兵見楊大淵態度傲慢,不由各自大怒,紛紛上前來踢楊大淵膝彎,逼楊大淵向賈老賊跪下。賈老賊卻稍微愣了一下,揮手趕開親兵,向楊大淵問道:「你就是楊大淵?大宋寶佑六年在閬中大獲城投降蒙哥的那個楊大淵?」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我楊大淵!」楊大淵豪氣萬丈地答道。賈老賊一聽大笑,嘲諷道:「賣國求榮的狗漢奸,竟然還有臉自稱大丈夫?」

楊大淵臉一紅,吼道:「就憑你們也配罵老子是漢奸?老子是投降了蒙古不假,可老子為什麼投降蒙古,在四川是個人都知道!老子就算是投降,也比你們光榮。」

「楊大淵,你不要驕傲,你投降蒙古的原因,我當然知道。」賈老賊冷笑道:「寶佑六年,蒙哥提兵入川,在你前面鎮守劍閣天險的王仲不戰而降,導致你的大獲城被蒙哥四面包圍,蒙哥派王仲招降於你,被你斬殺。後來蒙哥揮軍攻城,你率軍死守多日,卻因為力量不足無法抵擋,只好突圍,可你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逃走後,卻突然想起你殺了蒙古使者,蒙古按慣例是要屠城報復,為保滿城百姓活命,你又毅然返回大獲城向蒙哥投降,願意用你的性命換滿城百姓性命。蒙哥愛你忠勇,這才饒你不死,同時收回了屠城命令,你也就投降了蒙古——我說得對嗎?」

「一點不差。」楊大淵頗有些得意地答道。賈老賊卻拉長了臉,喝道:「無恥小人,你以為救了大獲城(今蒼溪縣)滿城百姓的性命,就可以洗刷你向韃子投降的賣國罪行?若大宋將領人人學你,那大宋軍隊也別抵抗韃子入侵了,直接打開城門迎接韃子入城、給韃子當牛做馬為奴隸算了。大宋就是因為有了太多你這樣的漢奸賣國賊,才會被金狗蒙古韃子輪流欺負,險些淪入萬劫不復之地!可笑你竟然不以投降屈膝為恥,反而以小功為變節借口,以此為傲!忘大節而居小功,舍大義而取小利,還以此沾沾自喜,你這樣人人得而誅之的狗賊,比那些直接投降韃子的漢奸還要可惡百倍!」

賈老賊罵一句,楊大淵的臉就白一分,好不容易等到賈老賊罵完,楊大淵才不服氣地說道:「那我該怎麼辦?我總不能扔下大獲城滿城百姓不管,讓他們被韃子屠殺吧?」賈老賊大怒吼道:「那你不會在投降之後再行反正?大宋軍隊入川,你不但不乘機反正,反而又幫著韃子對抗大宋,一錯再錯,我看你分明是給韃子當慣了奴才,忘記了自己的祖宗姓甚名誰!」

「我也想反正,可沒機會……」楊大淵低下頭,垂頭喪氣地答道。但話說到半截,楊大淵猛然想起一事,抬頭向賈老賊驚叫道:「等等!你不是李進的部將嗎?怎麼反倒勸我反正,重回大宋?你到底是誰?還有這些軍隊,到底是誰的軍隊?」

「娘希匹,被你氣得忘記臉上有化裝了。」賈老賊罵了一句,叫人拿來一塊濕棉帕擦臉,將臉上塗抹的蠟黃顏料大力檫掉,露出了刺在臉上的兩行金字。楊大淵識得文墨,也聽說過賈老賊在臉上刺字的事情,立即嚇得張大了嘴,指著賈老賊顫抖問道:「你……你……你莫非是賈……賈平章?」

「楊大淵,見到本平章,為何不跪?」賈老賊擺足架子,拖長聲音問道。話音未落,楊大淵已經撲通一聲雙膝跪在賈老賊面前,抱住賈老賊的腳嚎啕大哭,「末將楊大淵,見過賈太師,賈平章。末將罪該萬死,請太師治罪。」

「起來吧。」賈老賊拍拍楊大淵的肩膀,沉聲說道:「看在你還有一點良心的份上,本官可以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在戰場上給本官多殺一些韃子,用韃子的血,把你投降變節的恥辱洗刷乾淨。」

「末將遵命,一定多殺韃子。」楊大淵大哭,連連磕頭答應。賈老賊見楊大淵態度甚是誠懇,又考慮到將來還要招降更多的宋軍降將,有心想立楊大淵這個榜樣,便彎腰親自去攙楊大淵,不想楊大淵忽然又叫道:「對了!賈平章你要小心,阿里不哥和熊耳勾結,要從陰平古道入川和熊耳聯手對抗大宋,末將這次和李德輝來綿州,就是想要拿下綿州給阿里不哥打開道路。」

「雕蟲小技,早在本官預料之中。」賈老賊冷哼一聲,隨口問道:「那你可知道阿里不哥的入川日期,大概什麼時候能到江油摩天嶺?」

「就在這一兩天內。」楊大淵的回答讓賈老賊大吃一驚,楊大淵答道:「末將前天晚上從成都出發的時候,熊耳說阿里不哥的軍隊半個多月以前已經從文州出發,走陰平古道南下綿州,算日程就在這一兩天內抵達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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