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襄陽血 第四十八章 攻心戰(下)

「你們宋人不是口口聲聲大叫血濃於水嗎?只要你們宋人不殺那些填河的北方漢人,等填斷了護城河,大汗就把那一萬六千多漢人放了!如果你們放一箭殺一人,那就證明你們這些宋人不過是一些偽君子,假道學,只是在利用我們北方漢人而已!」

蒙古信使張宏的聲音還在樊城城下回蕩,牆上襄樊軍民早已罵成一片,「無恥!」「卑鄙!不要臉的狗漢奸!」「數典忘祖的畜生!」「狗韃子!有種就過來和爺爺決於死戰!」「放箭!放箭!放箭射死這個狗漢奸!」饒是襄樊宋軍主帥呂文德也算冷靜鎮定了,也被張宏的無恥言語氣得全身發抖,推開攙扶他的親兵手指張宏大罵道:「狗漢奸!韃子荼毒我中原百姓,你不但不提劍反抗,反而助紂為虐,你也配做華夏男兒?炎黃子孫?」

「我就是襄樊主帥呂文德,你如果還有一絲半點良心的話,就會去叫忽必烈放了那些漢人,堂堂正正與我襄樊軍民決戰,休要再做那無恥之事!」呂文德大吼。張宏臉上微微一紅,勉強大叫答道:「吾乃蒙古大汗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汗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呂將軍,你的話,我會替轉告大汗,但成與不成,由不得我做主。」說罷,張宏轉身就走,想要儘快逃離牆上宋軍的射程,可就在這時候,城牆上忽然又傳來一個稚嫩的童音,「張宏,你這個無恥漢奸!我沒你這個大哥!」

「小弟?你怎麼在這裡?」張宏大驚之下忘記危險,迅速回頭去看城牆。城牆上,張宏最小的堂弟張窠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一個箭垛,手指張宏大罵道:「張宏,你這個漢人中的敗類,你和爺爺一樣,都是我們漢人中的恥辱!以前韃子殺爹,你和爺爺裝聾作啞,韃子殺我,你們不敢吱聲,我沒怪過你們;現在你們又要幫著韃子屠殺成千上萬的漢人同胞,我就徹底看不起你們了!因為你們不但無情,更無恥!」

「小弟,你不要聽宋人胡說,大汗才是真命天子……大哥和爺爺也有難處,你別怪我們……」張宏雖說已經年近三旬,卻仍然被僅有六歲的弟弟罵得滿臉通紅,回答得語無倫次。張宏又硬著頭皮叫道:「小弟,你在宋國住得還好嗎?你怎麼會在樊城?不過你別怕,等到大汗打破襄樊以後,大哥和爺爺一定會在大汗面前保住你。」

「我不稀奇。」張窠往城下輕蔑地吐一口唾沫,轉頭向城樓大聲說道:「陳叔父,呂伯伯,窠兒又新學了幾首詩詞,背著你們聽聽好嗎?」說罷,張窠背著手,站在箭垛之上大聲念了起來,「漢水東流,都洗盡、髭鬍膏血。人盡說、君家飛將,舊時英烈。破敵金城雷過耳,談兵玉帳冰生頰。想王郎、結髮賦從戎,傳遺業……」

「漢壇旌節。馬革裹屍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但從今、記取楚樓風,裴台月。」滔滔漢水東流聲中,張窠稚嫩的童音在城牆上回蕩,微弱而清脆,而城下張宏的臉越來越紅,幾乎感覺自己無處容身……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不知不覺間,張窠背誦的詩詞已經從辛棄疾的《滿江紅》變成了南宋詞人陳亮的《水調歌頭》,背誦詩詞的人也由張窠一人變成了主動參加守城戰役的無數樊城學童。漢水滔滔,卻掩不住這群稚齡幼童的朗朗讀書聲,「萬里腥膻如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朗朗讀書聲中,城下張宏忽然發現自己魁梧的身形越來越是渺小,而城上幼弟張窠的身形卻越來越是高大,幾乎像泰山一般向自己壓來。無法忍受這壓力的張宏仰天狂吼一聲,拋下馬鞭,掉轉馬頭猛踢馬肚,狂奔逃離這讀書聲給他帶來的壓力,但身後的朗朗書聲仍然不絕傳來,「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砰!」不知為何,騎術精良的張宏竟然在狂奔中從戰馬之上摔了下來,雖說沒有摔傷腿腳,但張宏並沒有立即站起,而是趴在灰黃色的土地上雙手槌地放聲大哭,含糊不清的哽咽,「我不配做你哥,不配!不配……」

……

「去把張宏拖回來,抽五十馬鞭。」遠處的忽必烈看到自己的使者張宏竟然從戰馬之上摔下,丟盡蒙古大軍顏面,立時氣得臉色的鐵青——也幸虧忽必烈隔得太遠沒有聽到張宏、張窠兄弟的對答,也沒聽到樊城學童的朗朗讀書聲,否則忽必烈鐵定親手砍了張宏不可。

「遵命。」御輦之下奔出四名怯薛,衝上前去將趴在地上大哭的張宏拖回中軍,綁在木柱上揮鞭狠抽起來。但說來也怪,被馬鞭抽得血肉模糊之後,剛才還在痛哭不止的張宏反而平靜下來,嘴角甚至帶上了解脫的笑容。子聰看出情況不對,忙向忽必烈進諫道:「大汗,張宏剛才在城下與宋人對答,可能反被宋人言語所動。為防萬一,此人與張榮都不可再留軍中,應該發往南陽後方嚴加看管,讓他們到後方去為大汗籌措糧草輜重,以免與宋人淵源極深的他們在陣前誤事。」

「何必那麼麻煩?直接砍了不就行了?」宗王合必赤建議道。子聰忙說道:「不可,張榮素有功績,無故殺其祖孫,只恐眾將不服。不如讓他們去後方籌措糧草,如有差池再殺之,眾將也無話可說。」

忽必烈恨恨點頭,命令道:「將張榮、張宏發往南陽交守將巴延嚴加看管,讓他們率領本部人馬協助巴延籌措運輸糧草,如有怠慢,立斬不赦。」處置了意志動搖的張榮祖孫,忽必烈又將手一指樊城,大喝道:「傳旨,驅民填河!」

「咚!咚!咚!咚!咚!」蒙古軍的戰鼓有節奏的敲響起來,押解著那些漢人百姓的蒙古軍士兵也行動起來,負責封鎖進水口的張弘范和負責封鎖出水口的劉整也騎著戰馬在陣前呼喊起來,「弟兄們,你們為偉大的蒙古大汗盡忠的時刻到了,驅趕這些百姓去填堵那條該死的護城河吧!那條護城河已經吞噬了我們幾千個弟兄,我們再不填平它,將會犧牲更多的弟兄!不要怕百姓的犧牲,襄陽城裡有的美女,打下了襄陽,金銀財寶和美女要多少有多少,有了美女,還怕沒有兒子嗎?弟兄們,沖啊,為了大汗的勇士少一些犧牲,讓浪費糧食的廢物替我們去填河吧!大汗萬歲!」

「大汗萬歲!走!快走!」被張弘范和劉整蠱惑,監督百姓填河的蒙古士兵騷動起來,蒙古兵和色目兵就不用說了,就連那些漢奸士兵也揮動起皮鞭,抽打著那些以老弱婦孺為主的平民百姓,逼著他們扛著沙袋向前行進,只可憐了那些以為到前線助陣就有白饅頭吃的老弱婦孺,搬著、抗著沉重的一步一步向死亡地帶挪進,走得稍一慢點,蒙古士兵的皮鞭和鋼刀就落到他們身上,將他們抽得皮開肉綻,砍得屍橫遍野,悲戚號哭之聲,聲傳十里,讓人聞之落淚。

「給我喊——我是漢人百姓,不要放箭!」張弘范揮舞著馬鞭,將一個抗不動沙包、年齡足以做他爺爺的老人抽得頭破血流,滿地打滾,繼而縱馬踐踏老人屍身,直到將那老人的胸腹踏破而內臟湧出,還在冒著熱氣的人腸子纏在張弘范的戰馬馬蹄上,拖出長長一條血跡。張弘范則在馬上高唱自己的『千古名句』鼓舞士氣,「東西勢列千層厚,南北軍屯百萬長。弓扣月,劍磨霜。征鞍遙日下襄陽。鬼門今日功勞了,好去臨江醉一場……」

「喊——我是漢人,不要放箭!——否則你們都得死!」劉整不耐煩地驅趕著兩個抬著沙包的孩子,那近百斤重的沙包對那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沉重了,沒走得幾步,兩個孩子就大哭著摔倒在地上,劉整大怒,跳下來提腳對著一個孩子的腳髁狠狠踩下,將那孩子脆弱的腳骨踩得粉碎,「小雜種!抬不動就給老子爬,爬過去填河!」

「宋人兄弟,我們都是漢人,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啊!」被蒙古軍威逼,北方漢人的老弱婦孺一邊抬著沉重的沙包緩慢挪進,一邊撕心裂肺的哭喊哀號。而樊城城上,襄樊軍民眼中含淚,猶豫難決,不知多少士兵悄悄放下弓箭,收手去擦眼角滲出的淚水。就連督戰隊的軍官士兵也潸然淚下。忘記去檢查軍隊的做戰準備。

「大帥,百姓們就要進入射程了!放不放箭?」急得雙眼赤紅的牛富大吼著向呂文德問道。呂文德背上疽處突然一陣劇疼,疼得臉色青白,咬牙強忍片刻後,呂文德終於開口說道:「為了大宋,放箭。」話未了,淚先落下。

「為了大宋!放箭!放箭!」牛富嘶吼起來,話音沙啞,還帶著絲絲哭音。其他宋軍將領也是哭喊道:「為了大宋!放箭!放箭!」但那些宋軍弓箭手卻雙手發抖,說什麼拉不開弓,搭不上箭,將領催得緊了,更有人拋下弓箭掩面痛哭。不要說城牆下全是漢人百姓,就是敵人,這些宋軍戰士也輕易不會去傷害這些白髮蒼蒼的老人和身高不滿三尺的幼童啊。

「敵人進入射程了,放箭!放箭!放箭啊!求你們了……」催著催著,素來勇猛的牛富竟然哭了起來。被他感染,其他宋軍兵將更是哭成一片,而城下的漢人老弱婦孺已經抬著沙包走到距離護城河不足三十步的地方。見此情景,呂文德急了,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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