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昏禮(七)

子青轉入後院,瞧見徐蒂喜洋洋地迎上來。

「青兒,回來了!」

「嗯。」

見子青似乎心緒低落,徐蒂奇道:「怎得了?」

「沒事,就是這風吹得緊,」子青搓搓臉,勉強朝她笑道,「天色陰沉沉的,估摸著明日大概還會下雪,我先去把水擔回來。」

「行,當心腳底下滑啊,多瞅著點。」

「嗯。」

子青便自附近井台連擔了幾趟水回來,將庖廚間的大水缸裝得滿滿的。最後一趟回來,徐蒂正在和面想做貼餅子,瞅見她回來,立時笑得一臉古怪。

「怎麼了?」子青只道自己臉上不幹凈,舉袖抹了抹。

「沒事,你……在井台有沒有瞧見一位年輕後生,個頭高高的,濃眉大眼的?」

子青搖頭:「不曾留意,怎得了?」

「他是鄰鄉劉家的老三。」

「哦……」子青仍是沒弄明白,「他是來這兒看病的?」

「不是看病,是來看你的。」徐蒂笑嘻嘻道。

子青微楞:「看我作甚?」

「前些天你上山砍柴,他說是遇見你了,你可記得?」

「不曾留意。」

徐蒂望了她片刻,欲言又止,似乎是在考慮該如何告訴她,轉而問道:「眼看就快到冬至了,這些日子,那位將軍可有給你捎過信來?」

沒料到她會問這事,子青怔了下,蹲□去燒火,低聲道:「沒有。」

「想他么?」徐蒂扎著沾滿粗麥粉的手,在她身旁蹲下,勾著頭瞧她。

子青赧然笑了笑,灶火映照著她的臉,微微泛紅。

見狀,徐蒂猶豫了下,還是道:「我年歲雖比你小,但畢竟是你嫂子,你聽我說句話,是為了你好,你千萬莫要著惱才好。」

子青聽她說得鄭重,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忙道:「嫂子請說。」

「我呢,就是個村婦,長安城也沒去過,那些皇家的事情就更不明白了。可我聽你哥說過,那位霍姓將軍的來頭可不小,當今聖上是他的姨夫,他還是皇親國戚呢。」徐蒂擔憂地望了她道,「可咱們只不過是平頭百姓,我勸你一句,莫要把心思栓在他身上,否則苦的是自己。」

灶膛裡頭,噼里啪啦作響,子青沉默著折了幾段柴枝放進去,然後道:「我答應過會等他。」

「可他有沒有說過什麼時候能來接你呢?」徐蒂問道。

「沒有。」

「你真傻,他這般說,你就這般等著,說不定他在長安城裡頭早就把你忘了,那你又該怎麼辦?」

拿燒火棍捅了捅灶膛,火光立時更旺起來,子青默然片刻,仍舊是道:「我答應過會等他。」

徐蒂嘆了口氣,拿她無法,拿起麵糰在掌中翻來覆去拍扁平。

入夜之後,諸人都各自回屋休息。徐蒂從灶膛里撥拉出被烤得燙手的圓石頭,用粗布裹好,塞進被腳處。自己披了件衣袍,靠在床上納鞋底。

易燁查看門戶之後,也回到屋中,瞧見她頭低俯著,勸道:「夜裡就別做活了,傷眼。」

「嗯,再幾針就成了。」徐蒂口中虛應著,手中不停。

易燁只得將油燈朝徐蒂那邊挪了挪,好讓她看得清楚些。

「我今日探了探青兒的口風,」徐蒂邊納邊嘆道,「她心裡一直惦記著那位將軍……爹娘那邊,我看你得去跟他們說說,免得他們白白操心。」

「青兒說什麼?」

「她說,她答應過霍將軍,會等著他。」徐蒂想到這事就唉聲嘆氣,手中的活計停下來,「可霍將軍壓根就沒說個期限,一年半載、三年五年,連個准都沒有。她又是個實誠心眼,認準了就要等霍將軍。你說這事……」

易燁跟著嘆了口氣。

「再說,」這話徐蒂沒忍心當著子青的面說,只得在自己夫婿面前說出心中疑惑,「那將軍身居高位,又住在長安城中,什麼女人能讓他看在眼中。你覺得他當真能看上青兒么?若只是一時興起,逗弄她玩玩,那該怎麼辦?」

易燁怔了怔,回想起那日霍將軍與子青在一塊兒的神情,又覺得將軍不像是那等人,但是他對霍去病畢竟不甚了解,只得道:「青兒實誠,是個寧可人負她,她絕不負人的性情,如今她既然說了要等霍將軍來接她,只怕是九頭牛都拉不動。你說怎麼辦?」

「我愁的就是這事,你倒還來問我。」徐蒂嗔了他一眼,「她年紀也不小了,要不你去勸勸她……」

「行,明日我勸勸她,只是我估摸著未必有用。」

當夜便下起雪來,飄飄洒洒落了一地,子青早起洗漱之後,便到前頭醫館中替易燁卸下醫館的門板,摞到一旁。

才卸下兩條長板,她便看見街面上一人一馬立在皚皚白雪之中,那馬兒通身玄色,油光發亮,一絲雜色也沒有,而那人正看著她,那般熟悉溫暖的眉目,肩頭上落了厚厚層雪,也不知他已在雪中立了多久。

「丫頭。」

「將軍……你何時到的?」

子青快步奔至他面前,喜不自禁地望著他。

霍去病看著她,輕輕撫上她的臉,粗糙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刮著,目光在她面容上流連徘徊……

畢竟是在街上,子青有些不安,生怕被旁人看見,幸而天色尚早,又是雪天,街面上尚無人走動。

「來,上馬!」他翻身上馬,然後把她也拉上來坐在身前。

輕叱一聲,馬蹄捲起紛紛雪塵,他帶著她往鎮外方向馳去。剛行至醫館門口的易燁剛辨出他們的身影,連喚一聲都未來得及,玄馬便已出了他的視野之外。

子青被密密地裹在霍去病的披風之中,風雪被遮掩在外,他的胸膛處溫暖熟悉而令人安心。

玄馬一路風馳電掣,雪塵如霧,直奔出定川好一會兒才被霍去病堪堪勒住韁繩,健臂一摟,將子青抱下馬來。

「將……」

子青話音未盡,已被霍去病霸道地擒住雙唇,一呼一吸間,滿滿地盡被他的氣息所佔領。

過了好一會兒,她雙頰緋紅喘著氣,他才稍稍鬆開些許,意猶未盡般留戀地在她雙唇輪廓上細細輕噬。

「丫頭……」

他抵住她的額頭,低低的呢喃聲自他喉底發出。

子青抬眼望著他,再一次看見睫毛的陰影下,那雙深邃眼睛裡頭閃耀的亮光,堅韌溫暖,讓人眷戀不已。

強自讓呼吸平定下來,她對於將軍突然間急急便來尋她,還是有些奇怪,輕聲問道:「你突然到此,是出了什麼事么?」

他自喉嚨深處咕噥了一句什麼,她也沒聽清楚。

「嗯……什麼?」

這時,霍去病才鬆開她少許,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塊竹牘給她。

是一方信牘,子青仔細讀上頭的字:「…………易家已托媒人,意尋忠厚之人,為子青姑娘良配……」

霍去病仰著頭,斜眼睇她:「丫頭,是不是我若再遲個半月,你便已經嫁到別人家去了?」

「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子青奇道,「信牘是誰寫的?」

「信牘是我在此地留下的眼線所寫,他奉命隨時向我講述你的狀況,絕對不敢無中生有。」

「將軍,你……」

子青著實未料到霍去病居然還特地留了個人在定川鎮,就專門為了看著她。

「你這丫頭太會出狀況,指不定就招惹什麼禍事,若是又傷著了怎麼辦?我若不派人盯著你怎麼放心。」霍去病理所當然地薄責她道,「你瞧瞧,還說會等著我,人家都開始給你找婆家了你還被蒙在鼓裡呢。」

子青微顰起眉頭,細細思量,待想起昨日徐蒂的神情還有問自己的那些話,方才恍然大悟,看向霍去病,歉然道:「這事怪我,是我早先沒有和他們說明白,待我回去與他們說清楚,便不會再有這等事情。」

「你怎麼說?」

「就、就說我……」子青頗為為難躊躇著,發覺私定終身這種話確是不太好說出口。

霍去病看她半晌,悠悠嘆了口氣,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她裹上,問道:「……我在長安城中,怎得你就一點都不擔心我?」

「擔心的,眼下天氣越來越冷,嗽疾可是又犯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不耐地揮揮手,像是要把她說的什麼嗽疾趕得遠遠的,又問道:「別的呢?就不擔心?」

「別的?」

子青想了想,老老實實搖搖頭,腦袋上隨即被他敲了一記。

「丫頭,你就沒想過若我瞧上別家姑娘怎麼辦?」霍去病頂著她的頭,細究她的神情,「擔心么?」

子青黯然片刻,才平和道:「嫂子昨日說過,叫我莫把心思栓在你身上,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想……」

她停了許久許久沒有將下半截話說出來,以至於霍去病都不忍心。

「莫胡思亂想了,傻丫頭,我是逗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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