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北斗

次日早練才散,徐大鐵和締素奔去吃飯。易燁朝子青使了個眼色,兩人急急把一頭霧水的趙鍾汶拖到醫室中。

見到兩個金餅,趙鍾汶驚得說不出話來。

易燁替他揣入懷中,囑咐道:「可千萬放好了,趕緊給家裡寄去。」

「……哪來的?」趙鍾汶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倆。

「這你就別問了!」易燁拍拍他肩膀道,含含糊糊道,「我們這裡,總是比你們要方便些。」

趙鍾汶還是不解:「咱們月俸都是一樣的,你們從哪裡弄這麼大筆錢?青兒,你說實話,這金餅到底是從哪來的?」

子青抿嘴不語,只看著易燁。

「行行行,告訴你,我弄到一點貴重藥材,拿去換來的。」易燁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

趙鍾汶皺眉:「什麼貴重藥材?怎麼沒聽你們提起過?」

易燁急了,佯怒道:「老大,總之是我們想法子弄來的,和你沒關係。你也別再問,地里的莊稼要緊,你趕緊給家裡捎去吧。」

「可是……」

「老大!」易燁握住他肩膀,直盯著他雙目,「這事很隱秘,只要你不問,就不會有人知道!」

趙鍾汶愣了好一會兒,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多謝……我真的不知該該如何謝謝你們……」

「別謝了,趕緊給家裡捎去是正經。」易燁深覺受之有愧,「走走走,吃飯去,青兒……」

趙鍾汶遲疑著起身,又道:「晚上你寫借據,我來按手印。」

「老大,我求求你,你這不是罵我么?」易燁連推帶搡地把趙鍾汶帶出門,「出了這門,我可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別再提這事。」

趙鍾汶無奈,只得想著日後定是要慢慢還上這筆錢。惦記著家中,他自去尋了可靠妥帖的人,許了錢,將這金餅帶回去。

此事締素徐大鐵皆不知道,趙鍾汶只對他們說是借到了錢,其他任憑締素如何追問,皆含糊帶過。締素又去問易燁,易燁只裝傻,一問三不知。只是那夜蒙唐喝多之事困擾易燁多日,暗自擔心他酒後忘事再回頭把金餅要回去,幸而平平靜靜過了多時,蒙唐再未踏入過醫室,易燁才漸漸放下心來。

在這以後,「持戟十圈,同伍連坐」之時,易燁累雖累,卻再未罵過蒙唐。

如此又過了兩月,趙鍾汶收到家信,稱已耕種,這才放下心來。而月底考核,他們這伍仍是無人射中香頭。五個金餅誘惑畢竟不小,大家仍是勤練箭法,進步飛速。

這日騎射操練,易燁有如神助,竟在縱馬之時射中木靶,而且居然還是靶心。看清之時,驚得他自己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坐穩之後便忙高聲喊旁人來瞧。

趙鍾汶與子青只是笑,徐大鐵無比羨慕。獨締素哼了句大實話:「瞎貓撞見死老鼠,有什麼好神氣的,你怎麼也得連續射中三箭才算能耐。」

「小雞崽子!」易燁自馬背上拿弓去捅締素腰眼,仍舊得意洋洋,「莫掃我的興,你道是每隻瞎貓都能撞上死老鼠么,這叫天幸!得祖宗保佑才行,懂么?」

締素扮了個鬼臉:「你以為你是霍將軍啊,人家可是斬了二千多個匈奴人,勇冠三軍,那才叫天幸!不過人家不是祖宗保佑,而是姨母保佑。」

「締素,不得胡說!」

趙鍾汶喝住他。

「怕什麼,外頭都這麼說。鐵子,走!」締素滿不在乎地撇撇嘴,一夾馬肚,一溜煙跑遠了。徐大鐵緊隨其後。

「這臭小子,就是嘴太欠!」趙鍾汶沒奈何地罵道。「也不想想,這些話是咱們能說的么?」

沒一會兒,締素打著馬又回來了,徐大鐵顛顛跟在後面。

「老大老大,猜我剛才打探到什麼?」締素一臉興奮與神秘,雙目直放光。

趙鍾汶瞥了眼他身後的徐大鐵,後者仍舊是憨憨的,並無激動之色。

「和吃食沒關係?」他猜,如果是關於吃食,徐大鐵會比締素更加興奮。

締素不滿道:「當然沒關係,老大,你當我只是個吃貨么?……我剛才碰到虎威營的兄弟,聽他們說,自下個月開始,咱們就要和他們一塊操練了!」

聞言,趙鍾汶只是「哦」了一聲。易燁子青面上也是淡淡的。

見眾人漠然,締素頓覺掃興,皺眉奇道:「難道你們就沒盼著這日?」

「這事有什麼盼頭?」趙鍾汶不解。

締素眉頭皺得愈發緊,將眾人緩緩掃了一遍,大有怒其不爭的意味,可惜這表情出現在他略顯稚嫩的面上,未免有幾分滑稽之意。

「這事說明,咱們也能出征了。」他特地壓低嗓音,莊重道。雖然沒人知道什麼時候回出征,但誰都知道以聖上對霍去病的寵信,霍去病必定會是帶兵將軍之一。霍去病一直以來都住在虎威營內,誰都知道虎威營他是必定會帶出征去。

聞言,眾人還是漠然。

不甚感興趣,易燁吆喝著馬轉開,口中嘀咕道:「弄得我還差點以為能加月俸呢……」

締素髮急,扯韁攔在易燁前頭,不滿道:「要不怎麼說你們鼠目寸光……」他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腦袋便同時被一前一後兩柄弓各敲了一記。

「小崽子!」趙鍾汶笑罵道,「討打是不是?」

易燁笑責道:「說誰是鼠目?」

「說錯了,說錯了。」締素忙討饒,解釋道,「我是說,一出征,那立軍功的機會可就來了,到時候,月俸還算得了什麼!」

「別傻了,你當立軍功是容易的。」趙鍾汶連連搖頭:「匈奴人個個都彪悍得很,可不是吃素的主。」

「老大,你怎得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締素不以為然,「要我說,匈奴人也沒什麼可怕的,霍將軍率八百人就能殺兩千多匈奴人且全身而退,你算算,咱們漢軍一個就能頂他們三個。」

趙鍾汶語塞,半晌低道:「你也會說這是天幸……再說那八百精騎都是羽林郎官出身,和咱們也不一樣。」

有些惱怒他的窩囊,締素催馬跑開,取箭搭弓,連射三箭,居然箭箭都中靶,且有一箭正中紅心。他遠遠地朝這邊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趙鍾汶瞧見,無奈苦笑。

「這小子狂是狂了點,可箭法是真不賴。」

易燁由衷笑道,轉頭看見子青不知何時已經跑開,也在一圈一圈地縱馬射箭,東一箭西一箭歪歪扭扭。待她停下來時,徐大鐵眯眼看去,指著笑道:「勺子,是根勺子。」

眾人聞言,好奇望去,木靶上釘了七支白羽,赫然就是一把勺子的模樣,哄堂大笑。

子青赧然笑了笑:「……碰巧了。」

易燁盯著木靶,凝神看了會,又去瞧子青,後者早已復去縱馬射箭,所射的箭依然歪歪扭扭,只是再看不出形狀來。

細雨蒙蒙。

罩在袍外的素紗禪衣已被雨絲濡濕,李敢仍無避雨之意,站在後院小校場,挽著一柄黑漆舊弓,一箭又一箭,彷彿全神貫注,又彷彿是全然心不在焉。

釘木靶上的白羽,水珠晶瑩,七支白羽赫然組成北斗七星的圖案。

這少年時候的遊戲,而今的他已經可以輕易做到,只是昔日遊戲的同伴卻不知再到何方尋去。

「三少爺,夫人有請。」有人在他身後恭敬道。

李敢暗嘆口氣,自然知道母親所為何事,微點了下頭:「知道了。」

他返回屋中,細細把那柄舊弓上的水珠擦乾淨,在弓架上安放好,這才隨意拂了拂發梢水珠,往母親房中過去。

年紀漸大的緣故,李老夫人的針線活已不能和年輕時相比,昔日碗大的牡丹花一日便可綉成,而今三、四日仍不可得。近來連著幾日的陰雨綿綿,她手腕愈發酸痛,連針都拿不甚穩,仍勉力縫補著丈夫的一件絳色深衣。

「母親。」

李敢進來,俯身在地施禮。

李老夫人放下針,拍了拍合榻,笑喚道:「敢兒,過來坐。」

李敢依言,上前坐到她旁邊,看見李廣的深衣,笑道:「爹爹這件衣裳可有些年頭了,難為娘你補了又補,倒比縫件新衣費的神還多。」

「誰說不是呢,可惜你爹爹是個老頑固,哪裡肯換新衣。」李老夫人含著笑,伸手握住兒子的手,只覺得濕濕冷冷的,衣袍上還夾著一股子涼意,顰眉關切問道,「怎麼淋雨了?冷不冷?」

「不冷,」李敢忙笑著寬慰道,「在後院練箭,沒在意下雨了。」

「和你爹爹一樣,握上弓就什麼都忘了。」李老夫人摩挲著兒子的手,頓了半晌,才問道,「敢兒,我聽說昨日中散大夫毛大人與你爹爹小酌,席間提出兩家結親,可被你回絕了。可有此事?」

「是。」李敢恭順答道。

李老夫人搖頭嘆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按理說弱冠之年就該給你成家,可你總是不肯,前前後後回絕了二十多門親事。毛家小姐我是聽說過的,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論家世也與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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