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宮世家,展昭和莫研只在側廳等了一會,鄒總管便將他們引至裡面的小花廳。兩人進去時,裡面已備好酒桌菜肴,南宮世家的大少爺南宮若虛正坐在裡面等著他們。
「在下開封府展昭,冒昧打擾,還請南宮公子見諒。」
見南宮若虛行動頗有些艱難,展昭心下雖有些詫異,但不顯於色,仍拱手施禮。
「南俠名滿天下,今日有緣得見,實乃有幸。」南宮若虛還禮,淡淡笑道。
見南宮若虛氣色比起那日在船上已是大好,莫研也不施禮,笑嘻嘻道:「姐夫!你心裡想著我師姐,去找她便是,餓著自己做什麼。白白的餓壞了,我師姐豈不是要心疼!」
雖知道這小師妹向來是口沒遮攔的,寧望舒還是大窘,喝住她道:「小七,你混叫什麼……什麼姐夫,這也是混叫的!」
「怎麼,我叫他姐夫,你不喜歡么?」莫研看他倆均是臉色微紅,心中大樂,躲在桌子那頭南宮若虛背後,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還是……你不喜歡?」
「莫姑娘請坐。」南宮若虛微窘,只好道,「聽說二位是因為賬冊之事犯難,不妨拿給我看看。」
莫研依言解開包袱,取了賬本出來,卻被寧望舒按住。
「急什麼,先用過了飯再看不遲。」她皺眉道,「大家也都餓了。」
莫研偏著頭笑道:「姐姐這是心疼我,還是心疼他?」
寧望舒順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將她按到桌前:「老實吃罷,還堵不住你的嘴。」
一時眾人入座,碗筷相錯,不過聊了幾句自開封而來的風土人情,泛泛而談,客氣非常。展昭生性內斂穩重,並非閑談之人;莫研埋頭只吃米飯,旁人一碗飯還未見底,她倒已經盛了第二碗,菜也顧不上吃幾口。
寧望舒給師妹挾了幾次菜,不由笑嘆道:「你怎麼比在家時吃得還多?」
「沒辦法,」莫研抬頭無奈道,「這捕快是個力氣活,我也是才知道。對了……姐夫,你打算什麼時候提親去?」
南宮若虛正喝魚湯,聞言一頓,不知該如何回答,寧望舒也不言語,只埋頭盯著碗里飯菜。
展昭見二人窘狀,習慣性地暗嘆口氣。
「提親我也想過,只是怕拖累了她……」半晌,南宮若虛才緩緩低道。
「拖累?你又不是病得快死了,怎得這麼說?」莫研奇道。
「小七!」寧望舒厲聲喝住她,這丫頭說話越發沒個忌諱了。
南宮若虛心下凄然,面上卻仍笑道:「不打緊,我這病自來如此,究竟還有多少時日,便只能由著老天了。」
「不知公子得的是什麼病?」見南宮若虛確是病容憔悴,又聽他這般說,展昭不由動容道,「開封府公孫先生深諳醫術,公子願意的話,展某可代為引見。」
「多謝展大人。居於寒舍的薛章薛大夫便是公孫先生的同門師兄,這十幾年來,在下累他甚多,實在不願再累及他人。」南宮若虛淡淡笑道。
「連公孫先生的師兄都治不好你啊!」莫研撓撓耳根,認真道,「……那就更應該抓緊才是!」
南宮若虛沒聽懂:「抓緊什麼?」
「成親啊!」她奇怪地看著他,「你既然覺得自己時日無多,那還不趕緊成親!依我看,說媒提親這套啰啰唆唆的規矩一概免了,最好是立刻成親,馬上洞房!」
此言一出,寧望舒與南宮若虛愣在當地,呆若木雞不提,便是展昭也幾乎被一口湯嗆到,趕忙背過身去,連咳了幾聲。
莫研見狀,忙好心地替他拍背,展昭忙委婉擋開。他極少如此失態,實在是不知道這丫頭居然說起夫妻之事也直白。
「誰誰誰……要成親?」南宮世家的二少爺,南宮禮平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廳門口,萬分吃驚道。他剛剛回來,聽鄒總管說大哥在花廳待客,擔心他精神不濟,沒想到剛到門口便聽見裡面又是成親又是洞房,倒把他嚇了一跳。
「你大哥和我師姐啊!你不同意?」莫研挑眉看他。
「當然不是。」南宮禮平忙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莫研皺眉,「你大哥說他自己病得很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師姐嫁誰去,自然是要越快成親越好。」
寧望舒覺得自己不說話是不成了,連忙急道:「我師妹年紀小,信口混說,二少爺莫要當真。」
「我怎麼是混說呢……」莫研忽看見寧望舒的模樣,驟然住口,慌道,「姐,我再不說了!我說錯了,你打我罵我就是了……」
兩行淚水正從寧望舒的臉頰滑下,被她匆忙抹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索性站起來避了出去。
「姐!」莫研急道,忙要追,卻被一人拉住胳膊,轉頭一看,正是展昭。
展昭輕輕搖搖頭,示意她莫要魯莽。
莫研愣了愣,便看見南宮若虛已離席尋師姐而去,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懊惱問道:「我說錯什麼話了么?」
展昭淡淡一笑,默不作聲,自顧挾菜吃飯。
南宮禮平伸長了脖子直往門外望去,又不敢跟上去瞧瞧,在原地躊躇了一會,終還是不放心,疾步出了花廳,往園中而去。
花廳中只剩下展昭和莫研對著滿桌飯菜。
「你說,她為何哭?」莫研一頭霧水,「他們既然彼此都喜歡著,成親不好么?」在她看來,此事便如同渴了喝水,餓了吃飯一般簡單明了。
展昭的袖子幾乎快被她扯下來,眼看菜是挾不成了,他只好道:「大概是你師姐覺得害羞吧,畢竟當著這麼多人……」
莫研懊喪地垂下頭,低低道:「我就知道是我不好。」
相處以來甚少見她如此,展昭不禁心中一軟,忍不住要安慰她兩句,便道:「你所言也有些道理,只是成親是人生大事,他們大概不願如此草草定奪。」
「那依你說該如何?」莫研抬眼。
「……」他被她問得一愣,順口道,「那……自然是要從長計議。」
「你覺得他的身子適合從長計議么?」莫研不可思議地反問他。
展昭沉默片刻:「這位南宮公子身有沉痾,你師姐嫁給他,你不擔心么?」
「自然擔心。」
「那你為何……」
莫研理所當然道:「可人總是要死的呀!就算活不了多久,那也是多一日便歡喜一日。你看……」她用筷子點點桌上的栗子燒雞,循循善誘,「就好比這隻雞,難道就因為它早晚要發臭,你就不吃么,自然是抓緊時間趁熱吃才好。」
展昭不由失笑。
「你笑什麼?」莫研順便挾了塊雞翅膀,奇道。
「你所說的,仔細想來,其實也有些道理。」
「那當然。」
莫研得意道。
南宮世家花廳中,飯菜用完已撤下,又分別為各人奉上香茗。
展昭靜靜看著翻閱賬本的南宮若虛,莫研慢吞吞地喝茶。
「這兩本都是舊年的假帳。」
不過才用了半個時辰,南宮若虛就大概翻完了兩本賬本,對旁邊等候的展昭和莫研道。
兩人倒也不驚奇,這本來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莫研倦倦道:「我們也知道這是假賬,要是舊年的真帳,哪裡還會留著給我們偷。只是,這賬究竟有多假,你可看得出來?」
「別的不提,單看蠶絲這項,上面寫收一斤一兩二錢,年收五十萬兩,可據我所知,去年蠶絲價格頗低,便是上等桑蠶絲市價不過也才八錢銀子,官府收絲的價格只會更低。二則;姑蘇幾家蠶絲大戶與我家也有些交情,舍弟與他們來往間,聽其口風,織造府收的蠶絲大概在十五萬左右。」他微微一笑,「只這一項,便可知了。」
展昭聞言,微抿了唇,不語。
莫研扳著手指算了算,冷笑道:「這位織造府的范大人果然是『兩袖清風』,難怪天下如此太平。」
「勞煩再看看絲綢這項。」展昭沉聲道。
「絲綢……光是凌煙羅一項就起碼虛報了幾萬兩銀子,其他的自是不用提了。」南宮若虛隨手翻了翻,不禁搖頭道,「范大人當真是貪心不足,實在是過了、過了……」
展昭的眉頭皺得越發緊:「如此看來,這一年下來,織造府在姑蘇地界上盤剝足有上百萬兩。」
「絕不止這個數,這不過是賬上的數目罷了,加上層層盤剝,起碼這個數。」南宮若虛攤開五個手指,「就是每年從我們這些大戶身上盤去的,便有幾十萬了。」
「你們每年也往織造府里遞銀子?」莫研問道。
「不遞怎麼辦?官府若要難為你,名目花樣多得很,難道我們還反了不成。」南宮若虛苦笑,「那真真就是官逼民反了,可惜,又有幾人相信。」
展昭起身收起賬本,重新包好,道:「多謝,今日之事,還請南宮兄勿向他人提及。展某先行謝過!」
「展大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