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廟堂 第一百零七章 狂風驟雨(下)

「轟隆!」一聲沉悶的雷聲在天際炸開,幾滴銅錢大的雨點濺落下來,砸起地面許多塵土;雨點猛然收住,烏蒙蒙黑雲的均勻鋪了滿天,風更大了,大雨嘩啦啦的隨著狂風落了下來,風卷著雨點橫著、豎著、斜著狂亂落下,灰茫茫的將萬物裹卷其中,街道水流成河,渾濁的水挾著樹葉雜物滿地打旋,炸雷一個接著一個,震耳欲聾,放眼看去,天與地已經分不開,儘是一片灰暗昏黃的世界。

鰲拜無力的摔倒在太師椅上,而書房中的每一個鰲拜黨羽都是面如死灰,象剛死了親娘老子一般,就連平日里自詡足智多謀、機靈百變的班布爾善也啞口無言了,僅是緊緊的抓住座椅扶手就象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可見內心極不平靜。坐滿各級官員的諾大書房中,僅剩下窗外的風雨聲和兵部侍郎塞本得結結巴巴的報告聲,「豐、丰台駐軍除了沒有按相爺的吩咐進城接管城防外,鄂莫克圖也沒有露面,可能已經遭了毒手。天津那一路人馬也沒有出現在城外,根據我們最後收到消息,他們應該在廊坊就地駐紮了……」

「堪斡爾那一萬五千綠營兵呢?有沒有動靜?」鰲拜沙啞著嗓子問道,聲音中充滿緊張,也帶著一絲無奈的絕望。塞本得低下頭,喃喃道:「沒他們的消息,現在北京的內外九城都已經關閉和戒嚴,我們的探馬被攔在城外進不來。」

「堪斡爾性格莽撞而且衝動,估計也凶多吉少了。」鰲拜痛苦的閉上眼睛,三路援軍都被康熙和孝庄化為無形,可見康熙和孝庄已經準備得無比充分,現在北京城裡康熙的兵力已經佔了徹底的上風,這場政變才剛剛開始,自己就註定是失敗的局面。見鰲拜沮喪如此,班布爾善忙說道:「相爺,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下面該怎麼做,你老要拿一個主意啊。」

「是啊,是啊,相爺,你拿主意吧,我們是該怎麼做?」鰲拜的其他黨羽也是眼巴巴的盯著了鰲拜,指望他拿出決斷。而鰲拜握緊了雙拳,指關節捏得咔咔作響卻不知所措,倒是班布爾善又說道:「相爺,班某不才,為相爺尋思上、中、下三策,供相爺裁斷。」

「快快說來,時間不多了。」鰲拜焦急的問道,而此刻屋角的鎦金座鐘指針已經指到辰時三刻,距離鰲拜一黨約定動手的巳時二刻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班布爾善飛快說道:「班某的下策,是相爺立即放棄擒拿廢除康熙的計畫,到紫禁城負荊請罪,相爺為我大清立下過汗馬功勞,也許康熙會看在這情分上饒相爺不死。」

「此策不妥,說另外兩策。」鰲拜堅決搖頭,先不說向康熙投降能不能獲得原諒,就是讓鰲拜向毛頭小子康熙低頭一條,鰲拜就無法接受。班布爾善也知道鰲拜這狗熊脾氣,便又說道:「中策,相爺的大事按原計畫進行,訥莫控制著大半個紫禁城,吳格賽他們控制著九門的三分之一,相爺在城裡也還有五千城管營,只要動作夠快,趕在城外的康熙軍隊做出反應之前決出勝負,魚死網破還未可知。」

鰲拜稍一盤算,發現班布爾善這手雖然有理,但太過冒險,畢竟北京城裡康熙的軍隊還佔優勢,硬拼鰲拜這邊落了絕對下風,所以鰲拜還是遲疑著問道:「班先生,那你的上策又是如何?」

「相爺立即帶著我們撤出北京,到南方重整旗鼓!」班布爾善咬著牙飛快說道:「兵部尚書王宏祚不過是傀儡,調動天下綠營兵的大印一直掌握在相爺手裡,相爺只要帶著這顆大印和上書房大印逃出北京,便可調動全國的綠營兵捲土重來,全國各地的領兵將領大都是相爺用出來的舊人,相爺的命令,他們不敢不聽!而且相爺還有三藩可做策應,只要許以厚利封土,不難籠絡他們,這樣一來,相爺至少有八成的勝算!」

「班布先生妙計,相爺,帶我們出京吧。」在場的鰲拜黨羽紛紛鼓噪起來,這些人都已經被康熙和孝庄的雷霆手段嚇破了膽,對在北京城裡動手成功與否則持悲觀態度,自然盼望鰲拜帶他們逃出北京。但鰲拜卻考慮得比他們長遠,沉吟道:「此策雖妙,只是這樣一來,勢必又將是烽火齊天,生靈塗炭。」

「相爺,無毒不丈夫!一將功成萬骨枯,婦人之仁,只會自取其禍!」同樣上了康熙必殺黑名單的班布爾善趕緊勸道:「相爺,不能再猶豫了,我們做出反應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鰲拜的一干黨羽群起附和,七嘴八舌的要求鰲拜接受班布爾善的上策,可惜鰲拜的弟弟穆里瑪因為摔斷了腿還在家裡養傷,否則他的武藝雖然不高,嗓門卻可以和窗外的雷聲相媲美,那可就更熱鬧了。

「你們不要吵了,聽老夫說幾句。」鰲拜擺手讓眾人安靜下去,鰲拜沉聲說道:「不錯,班布先生的上策很神妙,京畿外省有的是我鰲拜的舊部,老夫拿著兵部大印出去,隨便打一個清君側的旗號,他們也不敢不聽我的命令——但,你們不要忘了,老夫是滿人,你們也全是滿人!」

「轟隆——!」又是一個驚雷在距離鰲拜書房很近的地方炸響,雷聲過後,書房中已經沒有了其他的聲音,只剩下鰲拜發自肺腑的悲秋話語,「我們滿人有多少?滿打滿算不過一百多萬,漢人又有多少?我們滿人處在漢人中間,就象是一把胡椒面灑進大海里,能夠坐穩江山,除了漢人的自相殘殺和大量的漢奸支持外,更多的只能說是邀天之倖。如果我們滿人再鬧內訌,那不要說坐穩江山了,能不能退回關外自保還是一個問題!老夫到外地去組織軍隊攻打北京不難,但那就是率先挑起滿人內鬥,挑起滿人自相殘殺,上不容於天地,下對不起滿人的列祖列宗,鰲拜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他們?」

「你們也一樣,你們挑起了滿人自相殘殺,將來有何顏面去見你們的先祖?」鰲拜指著滿屋的黨羽問道,而被他指到的人全都羞愧的低下了頭,不敢面對鰲拜的指責,僅有班布爾善在心中嘀咕,「婦人之仁。」

「老夫不出北京,但不代表老夫束手就擒,眼下的局勢已是箭在弦上,老夫不得不發。」鰲拜咬牙道:「老夫決定了,採用班布先生的中策,照原計畫行事!但擒拿康熙一事,由老夫親自執行,老夫就不相信,憑老夫這一身功夫,會收拾不了康熙身邊的幾個小侍衛!」

「相爺,大事不好了!」鰲拜話音剛落,書房門外就傳來鰲拜親兵隊長歪虎張皇的叫喊聲,緊接著,鰲拜的書房門被用力撞開,歪虎帶著滿身的雨水直衝進來,跪在鰲拜面前帶著哭音稟報道:「相爺,我們家外面忽然來了大批的軍隊,將我們家前後左右重重包圍,還押著穆里瑪大人、吳格塞大人和阿思哈大人,說是奉旨來拿你下獄!」

「什麼?」歪虎話還沒有說完,滿屋的鰲拜黨羽都已經跳了起來,一個個臉上早沒了半點血色。而鰲拜滿臉的橫肉早已立了起來,冷笑道:「好啊,竟然比老夫動手還快!都來那些軍隊?康熙來了沒有?」

「善撲營、前鋒營、步軍統領衙門和御前侍衛都來了,康熙親自帶隊。」歪虎擦著雨水和汗水答道。鰲拜冷冷一笑,「康小麻子親自帶隊,果然夠膽子!也好,讓這小麻子見識一下老夫的武藝!去把老夫的雙刀和金絲甲拿來,老夫親自去會會那小麻子!」

……

天上的炸雷一個接著一個,大雨瓢潑,狂風卷著蠶豆大的雨點傾泄,打在身上砸得人隱隱生疼,地面上來不及流走的積水已經漫過了腳背,全副武裝的鰲拜帶著四百同樣身著甲胄的親兵,頂著暴雨踏著積水大步走向自家大門,雖說康熙的突然發難打亂了鰲拜的布置,將鰲拜與軍隊隔離開來,但久經戰場的鰲拜仍然毫無懼色,一雙銅鈴眼瞪得渾圓,死死的盯住前方。而班布爾善和泰必圖等人早嚇得連腳步都難以邁動,跟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的慢慢倘著,不時還有人摔倒在雨水中。

鰲拜到得自家大門前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濛濛雨幕中那一片明黃色——明黃色的皇帝鸞駕,身著九爪金龍袍的康熙則站在龍輦上,麻臉上一雙金魚眼目光灼灼,也在死死盯著鰲拜。在康熙的左右各有兩騎,是前鋒營統領佟國維、善撲營統領魏東亭、九門提督吳六一和御前侍衛副總管孫殿臣,還有無邊無岸的旗兵綠營,一個個手執刀槍,面色剛毅,鐵鑄一般立於狂風暴雨中。按跪在最前面的,則是鰲拜的親弟弟穆里瑪和鰲拜安插進步軍統領衙門的吳格塞和阿思哈。

君臣倆眼瞪眼的對視了許久,康熙忽然稍一偏頭,旁邊魏東亭立即將一個物件拋到鰲拜面前,那物件在渾濁的雨水裡滾了幾滾,立即染出一片血紅,待落定時,鰲拜頓時認出,原來那物件竟是他的乾兒子、御前侍衛總管訥莫的人頭!恰在此時,一個炸雷又在天空划過,沉重的擊在烏黑的雲層上,也擊在鰲拜滴血的心上——鰲拜姓瓜爾佳,不姓愛新覺羅,他念舊。

「鰲拜,你可知罪!」康熙的聲音穿過雨幕,混合著雨聲和雷聲傳到鰲拜耳中。

鰲拜昂起頭,雙手緊握各重六十三斤的鋼刀,洪亮的聲音蓋過了風雨,「老夫自幼從軍,身經七十餘戰,進燕京、略山東、擊叛鎮襄、征湖廣、至安陸、攻滅李自成!進征四川,斬張獻忠於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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