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孔雀森林(58)

既然榮安走了,我又要忙著趕畢業論文,

去Yum的次數便大為減少。

小狗一天天長大,長得健康可愛,每當聽到開啟院子鐵門的聲音,

就跑來我腳邊又叫又跳。

只要抱起牠,看見牠only one的睪丸,我立刻想起榮安。

真是奇怪的聯想。

冬天到了,李珊藍不再讓小狗待在院子,把牠養在房間內。

她要上台北時,會把牠交給我,我也會讓牠待在樓上的房間。

牠很乖,當我坐在書桌前,牠會安靜趴在我腳邊。

我到車站載從台北回來的她時,她一進院子便會直奔我房間抱牠下樓。

但當我回房時,總可以看到書桌上她放置的小禮物。

研究室太冷,所以不管我忙到多晚,都會回家睡覺。

有天寒流來襲,又飄著雨,我冷到受不了,便提早回來。

坐在書桌前寫東西,隱約聽到很細微的咚一聲。

像是李珊藍敲天花板叫我的聲音,但太輕了,而且也不該只有一下。

我側耳傾聽,隔了約20秒,又是一聲咚。

雖然聲音已大了點,但還是太輕。

如果真是她叫我,為什麼這兩下的時間間隔這麼長?

放下筆,猶豫了一分鐘,最後決定還是下樓看看。

李珊藍的房門開了一條縫,清晰的白色光線透出,我便推開門。

她躺在地板上,蜷縮著身體,我大吃一驚:『妳怎麼了?』

「我……」她講話似乎很吃力,「我肚子痛。」

『是不是吃壞了東西?』

「我也不知道。」

『很疼嗎?』

「嗯。」她的雙眉糾結,緩緩點了點頭。

看了看錶,已經快12點了,醫院都關門了,只剩急診處開著。

走到巷口招計程車的路對她而言可能太遠,而且現在也不好叫車。

我立刻衝上樓拿件最厚重的外套,讓她穿上後,再幫她穿上我的雨衣。

發動機車,要她從後雙手環抱我的腰,然後十指相扣。

我單手騎車,另一手抓緊她雙手手指,生怕她因力不從心而滑落車下。

頂著低溫的雨,小心轉彎,我花了七分鐘到急診處。

急診處的人很多,而且所有人的動作分成兩種極端的對比:

動作極迅速的醫生和護士;動作極緩慢的病患和扶著病患的家屬。

去挂號前,我問她痛的部位在哪?她手按著肚臍下方。

「肚子痛嗎?」挂號窗口的護士小姐說,「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劇痛,就是盲腸炎。」她說。

量完血壓和體溫後,護士小姐叫我們坐著稍等。

我坐不住,起身走動時看到牆上寫著急診處理的先後順序。

排在前面大概是出血和休克之類的,腹痛之類的排在遙遠的天邊。

連牙齒出血都排在腹痛的前面。

回頭看見李珊藍始終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緊閉,眉間及臉部都寫著痛。

突然有股衝動想朝她的臉打一拳,讓她牙齒出血,以縮短等待的時間。

在那漫長等待的十分鐘內,我重複了20幾次起身和坐下。

「肚子痛嗎?」坐在我旁邊一個看來像是病患家屬的中年婦人說:

「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忍著不耐,勉強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劇痛,就是盲腸炎。」她又說。

現在是怎樣?

難道說肚子痛一定是盲腸炎、屁股痛一定是長痔瘡嗎?

我無法再等待了,再等下去我會抓狂。

瞥見走道角落有張移動病床,我扶起李珊藍走到病床邊,讓她躺下。

我推著病床往裡走,才走了七八步,一位年輕的男醫師迎面走來。

「肚子痛嗎?」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珊藍。

『嗯。』我點點頭。

「是不是右下腹部?」他說,「如果是右下腹部劇痛……」

『不是盲腸炎!』我粗魯地打斷他。

他嚇了一跳,雙眼呆望著我。我覺得自己太衝動,也很失禮,便說:

『對不起。』

「沒關係。」他反而笑了笑,「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

他戴上聽診器低身簡單檢查一下她,沉吟一會後,摘下聽診器說:

「看她疼痛的樣子很像盲腸炎。但既然不是盲腸炎的話,嗯……」

他叫來了一個護士小姐,將李珊藍推進急診觀察室。

抽了一些血,吊了瓶點滴,並在病床上掛個紅底黑字的牌子,

上面寫著:禁食。

『她怎麼了?』我問。

「先觀察一下。」他說,「再看看驗血的結果。」

醫師走後,我站在病床邊對她說:

『早叫妳別吃過期的東西,妳偏不聽。』

「你一定要現在說這些嗎?」她睜開眼睛說。

『這是機會教育。』我說。

她哼了一聲,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她又睜開眼睛,說:「你全身都淋濕了。」

『沒關係。待會就幹了。』我說。

「你怎麼隔了那麼久才下樓找我?」

『妳敲天花板的力道太輕,間隔又長,我還以為聽錯。』

「你再晚幾分鐘下來,我恐怕就死了。」

『胡說。』我看了看錶,『已過了約半小時,妳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這是跟病人說話的態度嗎?」

我簡單笑了笑。看看四周,幾十張病床上躺滿了病患。

『還很疼嗎?』我問。

「已經好一點了,不過還是很疼。醫生怎麼說?」

『他說妳很漂亮。』

「對。」她淡淡笑了笑,「這才是跟病人說話的態度。」

我稍微放鬆心情,這才感覺到身上的雨水與汗水所造成的黏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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