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水銀海

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思替別人說公道話,厲盟主是算計得太多,把自己給算傻了吧!

「你的意思是,在我進入波月閣前,蘇畫就為你所用?當初構害她的,真的是蘭戰嗎?」

她問的是波月樓里每個女人都關心的問題,究竟是誰破了她們的身子,害她們家破人亡,長哭無門。那個男人是一切罪惡的根源,彷彿挖出這個人,就能洗清一切罪孽似的。

「樓主以為是我么?」厲無咎失笑,「當然不是我,我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尤其是對女人。」

他笑得意味深長,當年她十三歲,奉命和四星一起伏擊都洲商隊。那次事畢,本應當是她破身的日子,但他來看時,她病得都不成樣子了,瘦弱的人蜷縮在冷硬的鋪板上,即便神志不清了,也還是緊緊攥著雙拳。他對太小的女孩子不感興趣,不過在她床前站了會兒,就出門吩咐蘇畫好好照應她。他從她臉上看出了一點柳絳年的影子,畢竟多年前他的確曾經喜歡過她母親,就算是故人之女,也不能趁她垂危,對她做那種事。

這次之後,接下來便再也沒有尋到機會。蘭戰自此不在他面前提起她,那廝有自己的算盤。一個女殺手保持囫圇身子到十八歲,幾乎是不可想像的。波月閣的護法們也提出願意效勞,都被他拒絕了,他想把這顆果子留給自己嘗鮮。

可惜啊,一時心慈手軟,讓她有機會攀上紫府,鬧得這尋寶的事天上地下無人不知。如果當初他狠狠心腸,收了這小蛇,她如今還能這麼猖狂嗎?

崖兒卻對他的話唾棄不已,一個能一再毀約的人,有什麼資格高談人品。不過她也大致理清了蘇畫的人生軌跡,從小長在青樓的柜子里,少時流離失所被一對老夫婦收養。後來養父母罹難,她被人姦汙,不得不進入波月閣,不久之後便被厲無咎收歸旗下,幾乎沒有一天不在盼著蘭戰死於非命。

也許自己的孤注一擲,完成了蘇畫長久以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所以那時蘇畫對她是心存感激的。可是有的路,走了就不容你再回頭,她不單是弱水門的門主,更是綠水城的城主。她和波月樓這頭的感情越深,就越擔心有朝一日會被戳穿,因此有段時間總是魂不守舍。她以為蘇畫是在為自己和大司命之間的感情苦惱,誰知竟是為了相距越來越近的老東家。

人生真是一場局,蘇畫應當是早就有預料的,所以才一再婉拒大司命。她到最後仍舊保有一點人性的純善,如果她不在乎大司命的立場,完全可以把他拖下水,也不至於讓他清空了一切關於她的記憶,最後對她痛下殺手。

崖兒看了眼大司命,他臉上無喜無悲,大約真的把自己對蘇畫的感情忘記得一乾二淨了。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來,屆時又當如何面對自己呢?仙君示意她不要深究,這事當然能含糊則含糊。畢竟蘇畫已經死了,讓大司命重新想起,對他是件殘忍的事。

「你的所求究竟是什麼?」仙君望向圓池中央那個類似祭台的石案,「我知道金銀並不是你最終想得到的,必定是有更讓你覬覦的東西。」

厲無咎嘖了聲道:「覬覦?你這話真是難聽得很,怎麼說都是萬年的交情,別老是拿這麼惡劣的字眼來形容我。」

仙君哂笑道:「我還有更難聽的字眼可以用來形容你,你只管耍賴,要不是這地方古怪,我早就結果你了。」

厲無咎說別,「暗河連通著外面的水牆,要是輕舉妄動,會出大事的。」

他距離石台最近,一面說,一面已經將手按在了中心的六芒星上。

忽然手心被什麼割了下,他吃痛收回,掌心出現一道寸來長的口子。有血滴落在石臼的邊沿,那石臼吃了血,外沿的十二面石雕倏地沉下去,中間的石刻凸顯出來,然後六角十二面的石槽里湧起銀色的流質,圓融滾動,八方匯合。

是水銀么?他回身看,圓池邊沿,穿破繚繞的水霧隱約也有銀光流動。那液態的金屬,很快把他們腳下站立的空間劃分開。水銀有劇毒,會隨空氣蒸發,在場的人都抬袖掩住了口鼻。這時有隆隆的震動從地心傳達上來,他們所處的位置越抬越高,形成一個三面的椎體。所幸這椎體上有層層平台,讓他們得以落腳。平台下部出現了大片的水銀,逐漸漫上來。錐型最高處,六芒星的上空,忽然燃起了鯨油燈,燈火發出瑩瑩的藍光,他的臉在那層光暈的籠罩下,愈發青白得鬼魅一樣。

「齊光!」仙君驚呼,「別碰那東西!」

厲無咎半抬的手停在那裡,廣袖在旋轉的氣流中輕輕拂動,臉上露出了悵惘的神情,「再聽見你喊我的名字,覺得真……親切。這名字已經從天地間消失了上萬年,沒人記得,恐怕只有你。」

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水銀越漫越高,照這形勢看,在金山銀海里打滾的王在上等人已經難以倖免了。這春岩城本來就沉進了水底,哪裡來這麼多的水銀?城裡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

不能再等下去了,原先仙君倒很有興趣陪著崖兒冒一回險,現在看來事情越鬧越大了。塔底的水銀迅速在上漲,要不了多久便會漫過人的頭頂。如果無止境地升高,也許連整個城都會被淹沒。

他袖底的天岑化作一道流光,向塔頂飛去,長劍先至,人在其後。塔頂的人抽出玉具劍擊退了天岑的第一輪攻擊,垂眼看,那人白衣勝雪,烏髮如墨,輕盈的禪衣頂風而上,經緯縱橫纏綿逶迤,讓人想起他當初在屍林中御風逐鹿的樣子。心裡總有一點感傷,曾經那麼好的同伴,最後弄成了這樣。那段過往他曾經極怕回憶,因為無法面對走火入魔的自己。

後悔么?是的,他真的後悔,所以長久以來一直在尋找回到過去的法門。這人世讓他太過厭倦了,什麼權勢錢財,都不是他想要的。據說孤山裡藏著一面能夠自由操控時間的四象八角鑒,只要有了它,他就可以任意來去,不想發生的事不會發生,不願存在的人也會消失得乾乾淨淨。

安瀾執劍殺到了,天岑在他手中有千鈞分量。他的進攻還是這樣,絲毫不給人留退路,劍氣夾帶著罡風狂卷而至,若不是他早就找回了前世的修為,真抵擋不住他的攻勢。

當初在甘淵,他也是這殺氣凜冽的模樣,仗劍立在碧波萬頃上,天邊綴滿了血紅的晚霞,他狠狠看著他,讓他出招。當時的眼神,齊光到現在還記得,可惜時隔多年,恨也逐漸消散,即便再次對決,安瀾的雙眼也是靜謐如深海,再也沒有什麼能掀起他的憤怒了。

天岑直指眉心,沒有理由躲避,便挺劍迎了上去。一時風雲變色,兩股強大的氣流對沖,震碎了錐塔的邊角。碎石往下飛墜,落進水銀海,濺起丈余的銀色波浪。塔頂上空電光火石,兩劍對壘,劍鋒與劍鋒交擊,「嚓」地一聲,瞬間迸出火花。面對著面,他試圖看出些什麼,然而什麼都沒有,安瀾木著一張臉,下手毫不猶豫。如果以往還能念及一點舊情的話,自從他和岳崖兒為敵後,這位仙君就開始護短。比起自己的女人,曾經背叛過自己的老友算得了什麼!

齊光苦笑,苦笑過後便是更凌厲的回擊,右手執劍,左手暗暗捏訣向他拋出攝心鎖。那鎖並沒有實際的形質,但可令人如深陷泥潭,難以反抗。

不過紫府君的萬年道行不是白得的,他自然有他化解的法子。結起兜率印打散了他的攝心鎖,那印是萬丈火焰織成的網,自上而下縱貫,要將他燒成灰燼。

是啊,三千年前愛寵被天火燒死,如今他也要元兇嘗嘗滋味。果然是心系那條小蛇,三千年前沒來得及周全,三千年後要繼續打這個抱不平么?

前生的錯誤,凝成了今世的胎記。齊光眉心的硃砂忽然攲生,像盛放的花,舒展開了妖異的花瓣。

「你這麼喜歡那條蛇?」他唇角帶著獰笑,純陽真火勉強招架住了兜率印的餘威。他知道靠硬拼很難打倒他,唯有取巧,反正最終的目標不是他,只是那面八角鑒。

攻人必攻其軟肋,而聶安瀾的軟肋就是岳崖兒。

他反手將純陽真火往她的方向疾射過去,嘿然詭笑著:「歷史恐怕要重演了……」

動作誇張,聲勢也做得很大,和他近身纏鬥的人果真被分散了注意力。他怎麼捨得讓他的小蛇再被火燒一次?齊光看著他抽身相救,正好留下空隙容他觸動那面六芒星。

正在他伸手的剎那,一柄殺氣騰騰的紫劍到了面前,他揮起鐵爪將劍一斬為二,緊隨其後的青劍又向他咽喉襲來。他側身閃躲,只聽劍氣呼嘯而過,臉頰上立刻留下一串刺痛。顧不上去抹,那廂安瀾的掌心雷又到了。他生受了一掌,本來極地里的摧殘就讓他體虛得厲害,這一掌打得他心血灼然翻滾,再耐不住,從喉中噴涌而出,灑得石台上儘是。

有能耐就一掌打死他,他冷笑,在他劍鋒殺到前,一拳擂在了六芒星上。

石台碎裂,他也癱軟下來,可是石縫中綻出的光卻讓他欣喜若狂。八角鑒……有了它就能回到過去。他滿含希望看著那光越來越盛大,錐塔之下的水銀海翻滾起來,咆哮著向上奔涌。這時誰也顧不上找他的麻煩了,那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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