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鸞分鑒影

「您可真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幸好皇后沒有真的懷孕,萬一那味葯下去把孩子打下來了,又是一出慘絕人寰的人倫悲劇。

太子臉上神情淡然,「我被人坑害不只一回了,明裡暗裡,九死一生,到今天還活著,算我命大。右昭儀之所以登上後位,我記得還是咱們那天閑聊定下的,要不憑她?人老珠黃,聖眷不再,沒有我在皇父跟前舉薦,恐怕八百年後都輪不著她。可人就是這麼得隴望蜀,剛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兩天,飄飄然覺得自己長行市了,開始滋生別的慾望……」他無奈地沖她笑了笑,「這就是人性。」

所以對付惡人,使善的手段,壓根兒沒用。

星河琢磨了下,「皇后和聞長御同時宣布有孕,是為了將來狸貓換皇子?」

他依舊高深地微笑,「也許吧。」

什麼叫也許呢,除了這個,也沒有旁的說法了。只是這事兒,最後也得看天意,萬一生出來的是女孩兒,想必皇后也沒什麼奔頭了。不過孕婦有兩個,孩子只有一個,到最後聞長御都是被犧牲的那個,說起來也怪可憐的。

她扒著他的衣襟道:「橫豎碎骨子都預備了,怎麼不幹脆往聞長御碗里也加點兒?」

太子搖頭,「那不成,萬一真打下兩個孩子來,皇父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我,這回再使苦肉計可沒人相信了。」再說聞長御的那個孩子留著有用,他最後卸了宿家滿門職務就靠那個孩子,所以這孩子在落地前都得好好的。惠後小算盤打得噼啪亂響,大概沒想到黃雀在後,有時候人不能太自作聰明,做得越多,紕漏越多。現在就等著皇后宣布臨盆,到那天才真叫精彩。一舉肅清政敵,最後還能抱得美人歸,光是想想,就叫太子爺心花怒放。

他喜滋滋的,高興起來還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星河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一味地打聽:「您打算怎麼處置?光探出皇后沒懷孕也不頂事兒……您是打算她抱走聞長御的孩子時戳穿她?」

太子同情地看看她,虧她還是控戎司指揮使,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些嗎?聞長御起先的孕事,可能確實讓皇后動了抱養的心思,但後來情勢急轉直下,她就改主意了。現如今留著長御無非兩點作用,一是多一成得男的勝算,二是用來栽贓害人。至於害誰,普天之下只有東宮是絆腳石,對惠後來說,他日青霄登基也比他登基要強。誰讓他不好控制呢。

他滿腹算計,面上卻一派自然。星河這麼問,他便不住點頭,「就是這樣,抱養畢竟和嫡出不一樣,讓她弄個孩子熱鬧熱鬧就完了。一個四十來歲沒兒子的繼皇后,萬事還都喜歡爭一爭,早知今日,當初不如保舉梁夫人,畢竟老三一看就不是當皇帝的料。」

他可能有點敲打的意思,星河倒不以為然。本來就是,敏親王要是也和簡郡王一樣精明,宿家也不會臨時換了方向。

宮裡忙於操持信王的喪事,宮外的簡郡王府冷落且蕭索。

因為北地戰事剛結束不久,簡郡王在這次大戰中立有軍功,因此府邸得以保留下來沒有收繳,用來安置他的家小們。

王府距離皇城並不算遠,但兩邊的喪事卻是天壤之別。簡郡王被勒令自盡,負罪而死的人沒有資格大肆舉喪,也沒有信王那樣的福氣進皇陵。分了府的皇子們薨逝都是單獨建墓園,但二十多歲,誰會想得那麼長遠?禍事從天而降,簡郡王卻連快像樣的葬身之地都沒有。

星河坐在衙門裡,聽說了心頭也有些悵然。那些女眷們處理家務尚可以,外頭興土動工什麼的就褶子了。家裡缺了個人,又是獲了罪的,根本沒人敢上門幫忙。墓地弄不好,就不能順利下葬,不下葬停在王府里,簡郡王就該腌鹹魚了。

「還好,」江城子說,「霍家出了一個不怕惹事的,樞密使幫著料理了,在城外擇了一塊地,一氣兒指派了二十多個泥瓦匠修園子,勒令三天內就修成。」

星河聽了才覺踏實,轉頭想想霍焰其人,起先覺得不好攀搭,武將出身的必定心腸很硬。可是後來才慢慢發現,這人正氣,哪頭也不沾,但緊要關頭能夠伸手拽你一把。

就說簡郡王這回的事兒,朝野上下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他能站出來救急。其實他還是摸准了皇帝的心思,青鸞雖可恨,但人死債消。終歸皇家血脈,總不能讓他暴屍荒野。

「人犯正法到落葬,都歸控戎司管。」她指派江城子,「上城外瞧瞧去,簡郡王已經給奪了爵位,墓園的規格不能逾越,否則不好向上頭交代。」

江城子道是,壓著刀匆匆出去了。

星河朝外望了眼,明朗的日光下,漫天都是飛舞的柳絮,乍一看艷陽大雪似的。中晌有點犯困,她撐著書案打瞌睡,剛要入夢,聽見外面千戶的聲音,恭恭敬敬叫了聲「宿大人」,她略微一愣神,知道八成是家裡人來了。不多會兒就報到了門上,番子隔窗說:「回稟大人,樞密院副使到了。」

她忙說「請」,起身到門前相迎,星海絳袍銀甲從抄手游廊上過來。她喊了聲「哥哥」,星海遙遙頷首。她抬手一擺,把內外侍立的人都遣散了,接他進門,給他斟了杯茶才問:「今兒怎麼上我這兒串門子來了?」

星海說:「衙門裡事不忙,得空過來看看你。這回的事兒不小,一下子折進去兩位王,我就想問問你,對這事兒有什麼看法。」

有什麼看法,她也參與其中了,能有什麼看法?星河摸了摸鼻子,「事態嚴重。」

星海點頭,等她下面的見解,可是她搖著扇子扇起了風,嘀咕著:「天兒越來越熱了。」

星海有些無奈,要不是形勢嚴峻,他也不會專程跑這一趟。朝堂上如今只剩兩位皇子了,本來四人相互制衡,只要簡郡王和太子斗個兩敗俱傷,剩下的信王無兵無權尚且好對付。可是如今最厲害的留到了最後,繼續下去壁壘分明,大伙兒的立場就只能放在檯面上了。

「想個轍補救一下吧,如果能證明這次的陰謀和太子有關,那麼敏親王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星海灼灼看著她,「星河,我知道你有辦法。」

星河一驚,心頭作跳起來,「我能有什麼辦法?」

星海並沒有同她說旁的,只道:「爹昨天和我詳談了,太子即位是大勢所趨,可一旦他登頂,接下來必定大刀闊斧肅清朝綱。哪個皇帝能容忍內閣里有個反過自己的臣僚?爹會是頭一個開革的,接下去就是我,然後是宿家旁支的兄弟子侄。你和他有情,家裡人都知道。」他臉上有尷尬之色,兩個人壓斷了鋪板的事兒,確實也鬧了一天星斗,「可即便有情,他也不可能縱著外戚坐大,除非他是個昏君。想來想去,只有這樣,打鐵要趁熱,趁著皇上還沉浸在悲痛里,把太子拽進去。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咱們就能穩坐釣魚台。」

確實,這是個萬全的法子。不用捏造太多,只要說太子本來就知情,是他命茵陳換了信王裡衣的,如此一來他就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然而如果她一開始追求的就是這樣的結果,當初何必還要費那麼大的力氣?

她心裡不贊同星海的做法,囁嚅著:「家裡好了……好得起來么……」

星海愣住了,「你當初不是立下豪情壯志,說想攝政的嗎,怎麼現在改主意了?」

星河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事兒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現在揭發,只怕會被視為同謀。太子本來就是太子,他犯不上去害信王,這種做法於理不通。如果非要這麼牽扯,我料皇上也未必會拿太子如何,畢竟死的已經夠多了,再有人出事,就真的要動搖大胤根基了。太子緩過神來,到時候宿家怎麼收場,你想過沒有?他這人可不好糊弄,回頭再落個滿門抄斬,那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呢。」

事兒都有兩面性,你這麼說,他那麼說,各有各的依據。可星海心裡門兒清,他這妹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說起權力就血紅著兩眼的戰士了,年紀不大,大約想歸隱了,實在可惜。

她不答應,也沒辦法,星海退一步說:「我琢磨過,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只有投誠示好。你先沉住氣,我這頭找機會探探他的口風。不過探不探結果都是一樣的,要想相安無事,只有辭官。」

他慘然一笑,讓星河感覺到了末路的恐慌。

辭官……說得輕巧,哪裡那麼簡單。多少盛極一時的官員在回鄉的路上被殺,就算他們這支放棄了,其他宿家子弟,也願意落個慎齋公那樣的下場嗎?

星海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星河一個人獃獃坐在公堂上,兩旁劍戟林立,她忽然很怕,害怕有朝一日星海被收繳了兵權,結局遠不如簡郡王。

哥哥既然讓她暫且沉住氣,她也就沒有聲張。接下來的半個多月太子日漸忙碌起來,經常是她回東宮看不到他身影,等他回來,她已經往他坦里去了。

也許這才是一位儲君正常的狀態,既然監國,那朝堂上的事都要靠他決斷。他經手的不單是稅賦營田等,也有布軍屯兵。樞密院被分解成五軍都督府後,正副使的職權略有高低,但不至於哪一方獨大。但隨著宵禁的完全被取締,五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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