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香靨凝羞

婉婉是看著人進去的,那一身桃紅在門上一晃,眨眼就不見了。

她回身問余棲遐,「這是怎麼回事?」

余棲遐攏著兩手道:「懷寧知縣沙萬升被拘拿了。」

「所以沙夫人來求情嗎?」她擰著眉頭道,「這麼大的罪過,足夠朝廷問罪的了,憑她是誰,我料著都沒用。」

余棲遐微微一笑,「救夫心切,不管什麼法子都得試一試,有沒有用是後話。」

婉婉心裡不大舒坦,「大晚上的,一個女人往男人房裡鑽,不知道害臊!你瞧見那個沙夫人長得什麼模樣了嗎?好看嗎?」

余棲遐道:「一晃眼的工夫,臣實在沒看清。」復低頭望她,「殿下要是不放心,臣去探一探,畢竟大老爺們兒扎堆的地方,別叫那些烏七八糟的人鑽了空子。」

她愣了下,真要去探嗎?這樣似乎不太好吧!況且他之前一直在和人議事,跟前也不短了伺候,沙夫人雖是女流,光明正大的,沒什麼可猜忌的。

她搖搖頭,故作大方,「想必是有話要回稟,男人獲了罪,終究得有個人疏通,總不能眼瞧著他丟了腦袋。這沙夫人也怪可憐的,這會兒大概慌不擇路了,求誰都不管用,還不如求王爺本人。」她笑了笑,「余大人,來了南苑之後,咱們也沒好好說上話,你的老家在哪裡?」

他說在鳳翔府,「離西安不多遠。」

「幾時進宮的?」

他低頭想了想,「十三歲,和肖掌印同年入宮,那時候他去了酒醋面局,我在節慎庫……」再要說話,又頓了下來,轉頭看,南苑王屋裡議事的人紛紛退了出來,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長公主大約要氣著了,他下意識看她,果然見她面色不佳,只是礙於公主的身份不好發作,在黯淡的夜色里站了一會兒,轉身便回自己卧房去了。

那廂沙夫人跪在地上梨花帶雨,昏昏的燈光照著她的臉,她有一雙貓兒似的眼睛,拭淚的當口透出狡黠來,哭個沒完。

良時很不耐煩,冷冷道:「這會兒沒外人了,夫人請起吧,有話但說無妨。」

沙夫人委委屈屈站起來,微微挪了兩步,欄杆裙下露出尖尖的小腳,身段嫋娜得彷彿台上的花旦。她斜覷了他一眼,錦衣公子在燈下眉目森然,雖然一副如玉的好相貌,卻是大大的不好相與。她有點怕,但又不得不壯起膽兒,男人嘛,假正經的多。眼下且端著,等入了港,放浪形骸不知又是什麼狗模樣。

她一點一點靠近,只管為丈夫叫屈起來,「我們爺也是沒法子,黃梅那麼長時候,城裡都淹了水,那些嚼穀堆積著,又不得翻曬,十幾天下來霉了,生了蟲子,人吃不得,吃了要作病的。我們爺原一早就要上陳條到南苑,又想著放了晴過過秤,再把實數往上報,可還沒來得及呢,王爺大駕就到了。」

他聽了一哂,「我知道你這些都是搪塞的話,我底下人開了糧倉,拿手摸牆,牆上都是乾的。照著你的說法,出梅不過七八天,裡頭應該還是潮的。如今是糧食沒剩幾石,牆腳上也沒有霉斑,你到爺跟前矇事兒來了,膽子不小。」

沙夫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大日頭在頭頂上照著,我要是有胡話,叫我即刻就死。」又換了個央告的聲口,嬌滴滴道,「王爺,您聖明燭照,且要體諒咱們的難處哩。粥廠安頓的是老弱婦孺,欠缺點兒沒奈何,凡事總要分個輕重嘛。城裡兩處粥廠專供災民,咱們城外頭的五口大灶是等閑不敢停的。您瞧……咱們心裡只裝著您吶,但凡有轍,誰願意難為百姓呢,這也是逼得沒法兒了,糧食……」

她頓了一下,一雙妙目顧盼,抬手在自己嘴上輕輕拍了一下,「哎喲,該打!我一時失言,犯了王爺的忌諱。」

良時、糧食……真是個豐衣足食的好名字!沙夫人抬袖掩口,笑得十分有含義。

有的時候這些官妻是真蠢,大概自以為捏著了把柄,訴苦之餘兼有談判的成分。他聽了半天,大致聽明白了,城外人馬的口糧不敢剋扣,就從城內下手。萬一事發,拿這個堵他的嘴,好叫他啞巴吃黃連。所以事情已經是明擺的,接下去就剩考慮怎麼善後,怎麼全盤接管懷寧了。

他不言聲,白潔纖長的手指篤篤叩擊桌面,不緊不慢地,每一下起伏都是畫卷。沙夫人想起沙縣令那雙手,粗壯的十指,不知輕重,蠻橫冒失。果然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這樣一雙撫琴的手流淌過你的身體,是種什麼樣的滋味兒?單單設想,就已經酥倒了半邊。

「爺……」她溫存地喚了一聲,蹭步上來,「沙萬升這人是個老實頭兒,真不會那些彎彎繞。他是實心實意侍奉您吶,我的主子……」說話兒已經到了跟前,揉搓著衣角,眼波欲滴,「就拿上回楚王拉攏他的那件事兒來說……」

他睨眼看著她,她身上的脂粉香橫掃過來,簡直有些嗆人。她話說半句,他對楚王那裡的動向感興趣,所以忍住了把她撣開的衝動,靜待下文。果真如預料的那樣,她棲身上來,一雙塗著紅蔻丹的手攀在他胸前,原先的哀戚已經不見了,只余滿面春色,細聲道:「爺是藩王,又兼著駙馬……長公主就是個山珍海味,也有膩味的一天……我呢,不圖什麼,只稀圖您的人……沙萬升對您盡忠,我也對您盡忠。您吃慣了海參魚肚,清粥小菜的,也給您換換胃口……」

結果砰地一聲,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人就彈了出去,腰子撞在櫃角上,疼得她幾乎背過氣去。

他站起身拂了拂被她觸過的地方,沉聲叫達春,外面的人立刻進來,垂手聽示下。

他抬了抬下巴,「弄出去,別髒了爺的地方。」

達春道是,抬眼覷他神情,他微頷首,他會意了,一手壓刀,一手把人拽出了卧房。

美人計,投懷送抱保全男人,真豁得出去。他負手邁出門檻,對恕存道:「嚴刑拷問,務必把糧食的下落問出來。不過也得做最壞的打算,追回來怕是希望渺茫了,再想法子重新征糧吧。另外,請二爺寫道摺子打發人送進京,就說懷寧縣令沙萬升貪贓枉法,侵吞災糧,查明屬實,已然正法。臣暫令市舶司提舉宇文漱泉協理懷寧,請皇上恩准。」

分派完了,自覺可以歇一歇,方負手往東邊去。

長公主門外,余棲遐釘子似的站立著,他派來戍守的人被支開了,問了緣故,據說是殿下的令兒,讓他們下去歇息了。

他點了點頭,「余大人一路也辛苦,夜裡就別守著了。這驛站內外都有人把守,安全得很,你也歇著去吧。」

余棲遐領命,揖手退下了,他轉身在門上輕叩,屋裡人並不來開門,只問:「王爺忙完了?」

他說是,「該處置的都處置妥當了。」

她嗯了聲,「想必累壞了,早早兒歇著去吧。」

他聽出不悅的味道,心頭打了個頓兒,「你先開門,我有話和你說。」

婉婉躺在床上,滿心煩躁,「今日天色已晚,不便招待,王爺請回吧。」

他站在門前,對著那些縱橫交錯的欞子,知道她置氣,這時候回去,誤會豈不是越鬧越大了嗎。他只得再拍門,壓下嗓子說:「我是來侍寢的,快開門吧,別鬧得人盡皆知。」

她又氣又惱,高聲說:「侍你個蓬頭鬼,哪個要你侍寢!別聒噪了,趕緊回去吧,我今兒不想見你。」

婉婉和他慪氣,也和自己慪氣。到底有什麼樣的秘聞,非把人打發出來,要和那個沙夫人單獨相處?不論男女,不知自省真是不好。她還在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胡來,要是錯眼不見,天知道會怎麼樣!

他知道事態嚴重,堅決不離開,扒著門框說:「你不開門,我自己進來了?到時候撬壞了門閂,你正好住到我屋裡去。」

她聽見匕首出鞘的聲音,知道糊弄不過去了,恨他無賴樣兒,又沒辦法,只得氣鼓鼓過去開了門。

「幹什麼?」她堵在門上,可看見他帶笑的眼睛,火氣隱約消了一大半。

「沒什麼,忙完了手上的事兒,來瞧瞧你好不好。晚飯還用得慣嗎?有沒有要漿洗的衣裳?我原說了,不叫你來的,這地方不比南京……」他硬擠進來,然而話沒說完,她就把一堆衣裳抱起來,扔進了他懷裡。

「身上儘是灰,我都換了,麻煩王爺了。」她趾高氣揚地,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他陪著笑臉,「怎麼了?才剛還好好的……」想起來,大概沙夫人的造訪讓她誤會了,醋罈子一旦打翻,酸氣瀰漫千里。

可是他卻那麼高興,如果她置若罔聞,那才是最叫人絕望的。他寧願她和他大鬧,鬧了就是在乎,就是真正上心了。倘或她一點不拿你當回事,為什麼要對你的行動那麼在意!

他放下衣裳,過來哄她,「我來和你交代剛才的事兒,沙萬升的夫人來驛站了,你知不知道?」

她坐在燈下,別開了臉,「我在院子里瞧見了,人家必然有要緊的事,才來拜會你的。如何?相談甚歡罷?」

他從那假裝不在意的語氣里窺出了隱藏的怒氣,含著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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