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只是他來得夠久了,終歸要離宮的,這樣急吼吼夜半入禁中,到了別人的嘴裡,又是一段不雅的閑話。

真是奇怪,如果少帝是男人,未見得就如此沸沸揚揚。偏偏她是個姑娘,所以必須十二萬分的注意。他撫撫她的臉,「我要走了,明日有朝會,朝上再見不遲。」

她拽著他不肯鬆手,「我怕你一離開,人又跑得不見蹤影了。」

他說不會,「該籌辦的事,我已經全辦好了。長水胡騎太彪悍,原本可以命人持赤節傳令的,怕他們不買賬,只好我親自出馬。」

扶微覺得奇怪,「有節為令,怎麼還不遵循?」

他笑了笑,「因為節是死物,孝帝時期太子發黃旄赤節以調兵,有人大喊一聲『節有詐』,使節便被校尉一刀斬於馬下了。那些胡人不單認節,更主要的是認人。這樣倒有好處,除了你我,沒人遣得動這兩支鐵騎。將來就算朝野大亂,至少還有最後一道保障,所以這個死腦筋的毛病不能矯正,就這樣縱著,至多費些手腳。」

她也不管他的解釋,單拉著他,依依惜別的樣子,叫他心裡老大的不忍。

「怎麼了?又不是生離死別。」

「我是叫你嚇怕了。」她說著便摟住他的腰,哼哼唧唧著,「不讓你走。」

他失笑,「來了半個時辰了,該走了。」

「我今晚要和相父『秉燭夜談』,不行嗎?」

她撒起嬌來他也拿她沒辦法,苦口婆心著:「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怎麼不聽話呢?我留下也可以,你要做好皇權動蕩的準備,萬一有人站在朝堂上,公然質疑你的身份,上想過如何應對嗎?」

如何應對?她一瞬真有些彷徨了,「我是天子,難道還要向滿朝文武脫衣證明嗎?誰敢這麼逼我?」

「這是最壞的打算,不一定會發生,但是陛下要未雨綢繆。」其實她從來沒有想過會面臨那樣的局面吧!他看著她,知道她戀棧,無奈地親了親她的額頭,「既然不想走到那步,只有忍耐。」

她感覺失落,他談了太多的局勢,卻欠缺了溫室里的那份激情,她就懷疑他可能移情別戀,或者對她的感情沒有之前那麼濃烈了。

「現在就走,真的不打算同我親熱一下嗎?」她抓著他的手,滿臉的欲求不滿。在他掌心輕輕撓了一下,「半個時辰而已,並不多久。每次太傅和尚書僕射來晤對,都要花上一兩個時辰……」

她永遠都不會明白,他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指使這兩條腿邁動起來,離開她。以前不識情滋味也就罷了,一旦嘗試,就像狼品咂出了血的味道,那種心猿意馬,連自己都無法表述。他只要看到她,心底就有渴求,她沒有發現他看她的眼神都是飢腸轆轆的嗎?她還要撩撥,還要抱怨,果真把人逼瘋了,她才高興嗎?

他低下頭,在她唇上吮了一下,「陛下所說的親熱,是怎麼親熱?」

她的唇角仰起來,嫣紅的唇瓣,像枝頭澆灌過的薔薇。還沒來得及等她回答,他一把抱起她,繞過青羽垂掛的幄帳,放在了屏風前方弈殺了一半的棋盤上。

黑白兩色的棋子被大袖掃落,撞擊金磚地面,發出清脆斷裂的聲響,然後一路縱跳翻滾著,散向四面八方。那髹漆的小小棋桌不甚大,高度大約只一尺有餘,她需擰腰坐著,才能保持平衡。

他蹲踞下來,男人魁梧的身軀和寬大的袀玄像一坐山,把她整個籠罩住。他低低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臣如今是只饕餮,陛下不要招惹臣,否則就是自找麻煩。」

她喜歡他這種曖昧的音調,只要和她離得很近,她就有巨大的幸福感。

她的兩臂交織起來,緊緊扣住他的脖子,仔細審視他,溫柔地親吻他,「不要和別人說這種話,知道嗎?」

他的手順著她的兩臂向下蔓延,攀爬過那玲瓏的曲線,落在纖纖的腰肢上,「我何嘗同別人說過這話?朝中品階再高的權臣,我都懶得和他們周旋。我這人眼高於頂是滿朝皆知的,人品不好,口碑也不好,都沒有人肯把女兒或者妹妹許配給我。」

他說這個的時候,滿滿的閨怨都快溢出來了。她聽得直笑,「看來還是朕救了相父啊,否則相父多可憐,一輩子不知肉滋味,吃素吃到地老天荒。」

可不是嗎,這世上能克化得動他的,只有皇帝了。

他專心致志吻她,真要把她的魂兒吸出來了。扶微頭暈目眩,剛才金霓的葯勁還殘留在她身體里,他像個藥引子,勾得那點酥麻又整整放大了兩圈。

「如淳……」

他嗯了聲,軟糯的鼻音幻化成一隻無形的手,在她心上狠狠抓了一把。她昏昏地,找到他的衣袖,將他的腕子托起來,珍而重之供在胸口上,「你冷嗎?我給你焐焐。」

他貼著她的嘴唇笑起來,牙齒與她相撞,把那小小的一團踹捏在掌中,悄聲說:「天子就是天子,時刻令臣刮目相看。」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這不過是個交換,她甘於讓他輕薄,他當然也得表示表示。於是一隻素凈的手探進他的下裳,他笑不出來了,掙扎著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顫聲道:「陛下,六璽歸還之後,如果你覺得還有必要應付我,到時候咱們一定好好清算。」

其實他到現在還覺得,她對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奪權吧!不得不說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就算還了六璽,兵權還在他手裡,連皇帝直屬的長水和宣曲兩部胡騎,認的也只是他的臉。不過他為她,也算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如此退讓,換做以前,根本是不可想像的。

「六璽到手,你以為我就會放過你了?」她哼哼冷笑兩聲,「你做夢!」

他卻鬆了口氣,隔著墨袀,將手壓在了她不安分的爪子上。

第二日的朝會,倒也沒有什麼特別尖銳的政務,大多是將近年關,各州郡的鹽鐵稅務事宜,還有郡國無節制地造幣,引發出的一系列問題。沒辦法,開國時期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她縱然有心整改,也得顧及各方的感受。

接下來最為劍拔弩張的,大概就是對丞相無故缺勤的彈劾。

太傅和丞相是數十年的老對頭,所以惡人向來由他做。他高舉笏板向上呈稟:「臣曾經查點過官員考勤錄,丞相大人除了三日有缺勤記載,餘下五日竟都沒有奏明原因。大殷疏律職制有明文規定,缺勤一日打二十大板,參朝無故不到者,奪一月俸。丞相乃百官之首,掌佐天子,助理萬機。如此要職,丞相居然視若兒戲,臣請奏彈劾,望陛下明斷。」

丞相態度倨傲,一如既往,「太傅整日與詩書為伍,顯然不知兵戎艱險。臣為天下太平跑斷了腿,到太傅這裡竟成了無故缺席,要令臣領笞杖。滿座諸君與臣同朝為官多年,臣自輔政之日起,十年從未告假,諸君有目共睹。如今幾日未入官署,也是為了朝廷奔忙,太傅給臣小鞋穿,看來京畿戍防可以靠太傅沙盤上決勝千里,不必臣再奔波勞碌了。」

太傅被他明嘲暗諷激得鬍子亂顫,恨聲道:「功即是功,過即是過,論功當行賞,有過自然也須查辦。丞相此話大謬,既然是為朝廷奔忙,何故不呈報?何故不見天子下詔命?說這些空口無憑的話,可見是因公徇私,恐怕丞相併非為兵事操勞,是為私事奔忙吧!」

太傅意有所指,畢竟柴桑翁主的出現引得朝野震驚,源娢是丞相故人一事也已經甚囂塵上。滿朝文武俱側目,丞相還是老神在在的模樣,「年後臣便二十九了,三公九卿中有誰像臣一樣孑然一身,可以站出來看看。臣近日確實私事纏身,但臣自問公私分明,從不敢混淆,還請陛下聖裁。」

上首的少帝臉上淡淡的,「丞相這些年勞苦功高,朕與諸君都看在眼裡,但關於告假一事,朕難免要說一說丞相的不是了。丞相高居相位,乃百官表率,既然官高,更當正其身,這個道理,不需朕多言。今日太傅提起,朕必然要給諸君一個交代……」她沉吟了下,「如此,朕為丞相求個情,笞杖一事就免了,罰一季俸祿,諸君可有異議?」

滿朝官員當然沒有人會表示反對,畢竟丞相是中流砥柱,叫這樣朝綱獨攬的人撅著屁股挨打,那也是不現實的。少帝說情,小懲大誡也就算了,當真折損了丞相的臉面,這朝堂上大多數人的日子都要不好過,何必呢。

少帝垂眼掃視殿上,一片附議之聲,她又把視線投向了丞相,丞相臉色不豫,但還是俯首長揖下去,「謝陛下隆恩。」

少帝笑著拍了拍青玉憑几,話鋒一轉又道:「朕還有一事,是關於柴桑翁主的。諸君都知道,翁主於元佑五年病逝,那時便已經收回封邑,將此人從籍冊上除名了。說實話她忽然從天而降,連朕都大為驚訝,因此昨日令黃門將她接入宮來,朕親自查問,以證其身份。一番詢問下來,翁主對答如流,朕不得不懷疑,當時的核對,恐怕存在錯漏了。朕每常想起宗族之內同室操戈,便五內俱焚。長沙王反,罪不及翁主,朕不忍心見血脈相通的姑母生活無依,故命宗正寺重新核對柴桑封邑,賜還翁主。另外……朕聞相父與翁主交情頗深,相父看,朕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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