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大明宮,中土面積最大,規格最高的宮殿群。瞿如當初和師父一起在鎢金剎土修行時,曾經跟她去過一次銅色吉祥山。吉祥山上有蓮師的越量宮,那宮也很大,神佛的道場,連壁上都掛著瓔珞網,更別說各種寶石堆砌的牆垣了。越量宮是豪華,但和大明宮比起來,缺了威武和雄壯的氣勢。

她沒有立刻進皇宮,帶著欣賞的態度在城池上盤旋了兩圈。然後一個俯衝擦著殿頂飛過,連綿的瓦楞啊,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滑翔了好一會兒,才滑出那片宮城的範圍。

中土人的審美倒也不錯,黑瓦白牆蓮花柱,門窗的用料也是那麼粗壯的木頭,可見社會風氣獷悍又務實。振衣長得不凶,又沒有太大的神通,這樣的人都能做皇帝,是不是中土對皇帝的要求並不高,隨便一個人說是奉了天命,就可以做這片皇宮的主人?

她心裡納罕,停下來,落在最大的那個宮殿前。站班的衛士看見她,頓時慌起來,「哪裡來的鳥人!」揮舞著長矛想驅趕她。

她有點生氣,怪他們有眼無珠,「你們才是鳥人呢。」一面說,一面拍了下翅膀,拍起漫天狂風。那些衛士在風裡亂成了無頭蒼蠅,她轉身朝宮門上走,沖目瞪口呆的一個白胖子和善地笑了笑,「我是你家皇帝的師姐,我叫瞿如,請問振衣在哪裡?」

白胖子依舊木蹬蹬,好像聽不懂她的話。她想起來了,振衣已經不叫振衣了,他有了正經名字。於是她又換了個說法,「就是明玄,他是我師弟。把他叫出來,就說師姐來找他了。」

胖子這才回過神來,哦哦答應著,「是找陛下的……可陛下不在這裡,這是文武大臣議事的地方。鳥……姑娘,陛下現在應當在光明宮,您可以上那裡找他去。」

光明宮?是什麼地方?她環顧四周,一重又一重的宮闕,天知道那個什麼光明宮在哪裡。見她臉上一片茫然,胖子回手指了指,「您一直向北走,過了九重宮門,會看見一個太液池。太液池向東過兩重宮樓,有兩隻很大的石雕玄武,那就是光明宮了。」

瞿如想了想,半空中時確實看到一片湖,大概那就是太液池吧。宮門有幾重,都不是她要關心的,反正她用不著一步一步走。聽白胖子說完,鼓起兩翅就飛起來,箭矢一樣直射北宮。

她的心裡,其實有一點小小的驕傲,她喜歡的人原來還是個大人物呢。就像令主說的,有了那一掐之緣,他待她肯定和別個不同。她喜滋滋地飛過了太液池,終於看見那兩個大烏龜,一猛子扎了下去。為防他宮前的衛士又大呼小叫,她先下手為強,揚起風沙叫他們睜不開眼。然後落地收起了兩翅,整整衣裳,又抿抿頭,慢步走到殿門前,抬手一推,伸腿邁了進去。

中土人的屋子可真大!屋裡有優雅的陳設,有一張挑著紗幔的大床,還有一面巨大的圓形黃銅鏡。鏡前站著一個華服的人,大概吃驚於她的忽然闖入,愣著兩眼看她。仔細一瞅,正是振衣,瞿如高興起來,楊柳一樣飄蕩過去,「師弟,梵行一別好幾個月,我可想死你了。」

明玄只覺兩眼發黑,一股血氣直往腦子裡沖。看看她身後,並沒有人跟她一起來,他下意識退了一步,「聽說你會來長安,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是不是很驚喜啊?」她掩唇笑了兩聲,「主要是得知你有了下落,我一激動,飛得比平時快很多。師弟啊,當初你失蹤,我和師父找了你好久,我們連酆都都下了,就差沒下油鍋了,可見你對我們有多重要。你要是早說你是上師意生身多好,我們可以多多切磋。」說罷頓了下,齜著牙,斜著眼,飛了個秋波,「不過現在也不遲,我們重逢了,接下來你想怎麼修,都聽你的。」

這個猥瑣的表情,對明玄來說太熟悉了。真是令人難以想像,這三足鳥居然一度成為他西行路上的噩夢。太熱情了,吃不消,慢熱的人看見這隻火一般的鳥兒,都會退避三舍。她是飛禽,還不如走獸,自由自在慣了,根本不懂得人世間所謂的等級劃分。因此他在她眼裡,依舊是那個可以隨便揩油的師弟。即便時至今日,他見到她依然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擔心她忽然狂性大發,不管不顧衝上來,強行把他抱進懷裡。

他不自覺交叉起了兩臂,「我已經是皇帝了,師姐知道嗎?」

瞿如點點頭,嬌小的身形一轉,盪悠悠在他的御案上坐了下來,「我知道啊,當皇帝挺好的。」

「以後你們有我關照,可以活得比在烏金剎土好萬倍。」他謹慎地說,「不過皇帝有皇帝的尊嚴,君威不可觸犯,你明白嗎?」

君威?君威這東西在她看來還不值一隻田鼠呢。不過入鄉隨俗,這個道理她知道。她只是想要求一點特殊待遇,因此曖昧地眨了眨眼睛,「在中土人的面前,我會給你面子的。但私底下就不用那麼計較了吧,畢竟我和師父都不是人,也不歸你管。」

這話看似沒譜,但說的都是實情。他吁了口氣,慢慢點頭,「我當然不會要求那許多……師父在白准那裡,還好嗎?」

瞿如說當然好了,「他們都快成親了,哪能不好呢。那次讓你替嫁,後來師父說起來,言語間十分後悔。一則是你因這件事下落不明了,二則是走了那麼多彎路。如果當初直接上花轎,她和令主不是早就修成正果了嗎。」

修成正果……明玄聽後涼涼一笑,「師父為什麼會看上白准呢,難道就因為他長得俏?」

瞿如不傻,她知道他對師父的心思,說者有意,聽者自然也有心,「令主可不光俏,長相不過是他最不起眼的一個優點罷了。再說俏也不是壞事,比如你,你也很翹啊……」她拿手比劃,划出了一個纏綿的弧度,「不單翹,還很緊實,手感很好。我跟你說,當初我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很適合我。」

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曾經不堪回首的經歷簡直讓他沮喪,他一點都不認為得她青睞有什麼值得榮幸的,「師姐,過去的事,我們就不提了,多謝你之前對我的諸多照顧……」

她靦腆地微笑,「我對你好,你知道就行。」

他撫了撫額,一直以來他和瞿如的溝通都很成問題,他的以退為進她不懂,只要有她在,他就時時感覺受到了威脅。必須解決這個麻煩,他決定開門見山,「我的意思是,人和鳥沒有未來可言,師姐,你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去找你的同類好嗎,只要是飛禽,哪怕喜鵲和貓頭鷹都行。不要再對我心存幻想了,看在同門幾個月的份上,我不追究你當初對我的諸多輕薄,也許這是你們瞿如一族表達好感的方法,可我覺得很不妥。我是人間帝王,威加海內,統御四方,將來只能和人通婚。如果和你在一起,生出一堆鳥人來,怎麼把這江山延續下去?」

其實瞿如除了好色一點,心眼不算壞,他說的這些話,已經很重了,自覺這樣就能讓她知難而退。她果然怔怔地看著他,眼神逐漸涼下去,眼裡的火光也快要熄滅了。

一個姑娘遭到這樣的拒絕,打擊不可謂不大。她也知道他的脾氣,在他還是振衣的時候就傲嬌,比如她摸一下他的手,他都可以半天不搭理她。現在呢,地位不一樣了,來頭變得很大,又是皇帝又是意生身,膨脹一點可以理解……她眯著眼睛審視他,他穿一身赤紅描金的袍服,腰上束金鑲玉的大帶,這麼華麗的打扮,帝王威嚴盡顯。可是那又怎麼樣,臉還是原來的臉,要是能像令主一樣美出距離感……那她就更不能放過他了。

原本葳蕤的目光,不知怎麼又盛大起來,已經看見了希望的皇帝心頭一寒,暗呼不妙。可以打死她嗎?如果下了狠手,只怕無方追究起來不好交代。所以這隻鳥,委實是世上最看不慣又干不掉的存在。

他戒備地微微側過身,「師姐……」結果還沒說完,她就撲了過來。

「我垂涎你很久了。」她十指如爪,用力扣住他,「感情這種事,勉強勉強就產生了,沒有那麼複雜。我看這樣好了,我先來親你一下,剩下的我們床上說……」

雕花的綉床上鋪著大朵團花的錦被,一雙素手撫過去,撫平了起伏的褶皺。空中隱約傳來絕望的呼號,那雙手停下了,直起身回頭看,窗外暮色漸起,飛鳥歸巢,她說:「你聽……」

正牽袖添香的令主抬起眼來,「聽什麼?」

無方歪著腦袋走到窗前,「我好像聽見明玄的聲音。」

阿彌陀佛,令主心中大嘆,現在的明玄應當分身乏術,再多的神通都使不出來了。小鳥就是一件絕對的殺傷性武器,明玄在沒有當著天下人召喚出麒麟前,至少還留一線人情,不會對她怎麼樣。令主都有些可憐自己了,為了順利洞房,真是煞費苦心。這三界內誰也沒閑情來管他的私生活,唯一會給他下絆子的只有明玄。現在派出小鳥,死死地盯住他,他自身難保,看他還怎麼壞他的好事!

令主得意洋洋,丟了手裡的長柄小銅匙,從背後擁住了未婚妻,「小鳥只吃田鼠,不會吃人的。孩子大了,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我們自己的事還沒忙完呢,先別管他們了吧!」

無方聽了釋然一笑,她這個做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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