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其實她是想多了,令主得知後半點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反正就一句話,「徒弟找過了,你的擔子也放下了,咱們可以回魘都成親了嗎?」

前半句話還算在理,後半句就有點讓她發懵了,她好像沒有答應過下完酆都就成親,只是說找不見就放棄了,權當他已經回中土了。

反正十八獄裡令主跑了個遍,一處一處排查,連正在下油鍋的鬼也撈起來核對過,實在沒有葉振衣的下落。人說上天入地嘛,地府找過了,不見他的蹤跡,剩下就是上天了。天上不必找,能去那裡的都過得很不錯,根本不用為他操心。

令主收拾了一下,黑袍上沾染了晦氣,站在空地上從上到下自潔個遍。抬頭看看天,天上流雲奔騰,他說上路吧,「眼看要下雨了。」

冥後追出來老遠,切切叫著白大哥,「這就要走嗎?」

令主語氣不太好,「我和冥君商談了九幽客棧的經營權,過去百年你們掌管,今後百年該輪到我了,可惜他不同意。買賣都做不下去了,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回去了。你們好好商議一下,儘快出個價,今後那間客棧就歸你們了,你們自己玩兒去吧。」

本來黃泉路上無客棧,當初剎土大亂後死了一批妖鬼,酆都一下吸收不了,令主就和冥君合辦了這個買賣。買賣絕對獲利,大家心知肚明。很多妖長期租住,一住就是上千年,結果冥君還天天哭著喊著說賠錢,鬼話果然不能信。

買賣不成,情義也不在了,令主對錢比較敏感,這回是真的有點生氣。他說既然連年虧損,那就別辦了。以後的妖死了不入酆都,全住中陰鏡海,那間客棧也拆了,大家省事。誰知冥君又不幹,好說歹說決定出個買斷價,打算一氣拿下獨自經營。

男人的事業,女人不參與,冥後只是戀戀不捨,「好容易來一次的……」

無方嗅出了姦情的味道,怎麼同遊了一次十八獄,感情突飛猛進,還叫上白大哥了?

她轉頭看瞿如,瞿如攤了攤手,表示莫名,看來人家自有暗中溝通的訣竅。

那冥後也不背人,見令主去意已決,招手命鬼拿來了一個包袱,打開讓他過目,「我知道你喜歡穿黑,這是我連夜縫製的,你身上這件穿了那麼多年,也該換換了。」

那是一件黑得很透徹的黑袍,不同之處在於領褖袖口鑲嵌上了金絲滾邊,看上去十分貴氣且有品味。無方料著愛美的令主拒絕不了這個誘惑,可他卻說不,「我的黑袍多得穿不完,要了你的東西,回頭客棧價格上勢必吃虧。一進一出的錢,買一百件袍子都夠了,不要。」

完全不給面子,完全不解風情,她都替冥後覺得尷尬。果然冥後訕訕收回了手,冷笑道:「原來在令主眼裡,我就是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人,真傷我的心。」

令主大袖一揮,「我的心都讓你男人傷透了,你就別來和我賣苦情了。」說著回身叫無方,「娘子,咱們回家。這裡有屍臭,本大王是一刻都呆不下去啦。」

矯情的令主沒等冥君來道別,帶著他的人踏上了歸途。

路上無方還在問:「冥後怎麼忽然喊你白大哥?」

說起來那個親切的稱謂當時嚇他一跳,不過稱謂也就是個稱謂,令主很實際,「她愛叫什麼隨便,只要把買客棧的錢給我就行。」

無方不語,料想冥後現在應當在房裡大哭吧!不過多年前一樣沒得到回應,可能被拒絕得久了,已經有自愈的能力了。

從酆都回到剎土,連萬象山上的樹木都覺得可親可愛。令主心情大好,從此未婚妻再也不惦記別的男人了,以後一門心思和他過日子生孩子,這種生活真令他嚮往。他殷情地招了小轎給她代步,自己在外給她扶轎,覥著臉道:「爾是山那個茅草屋就別回了吧,魘都的新房至今都是我一個人獨住,實在太凄涼了。你看昨晚上咱們多和諧,你對我又親又摸,我任你予取予求。」

無方紅了臉,瞿如和璃寬茶雖然沒回頭,但耳朵一下就伸長了。她憋了半天,咬著牙斥他,「你能不能別說這種有歧義的話?我摸你……為什麼摸你?親……那根本不是親!」

令主很無辜,「我都脫光讓你摸了,你怎麼吃完就賴呢?還有親,你敢說你沒有抱著我的胳膊下嘴?」

無方簡直無地自容,這個笨蛋,這種事可以大庭廣眾下說嗎?他是有意拖她下水,想壞了她的名節,逼她就範。越解釋,越有掩飾的嫌疑,她索性不再說話了,任他怎麼啰嗦,都閉口不語。

跟他回小心台階殿住,那是絕不能的,她雖然不抵觸他,但尚且沒到決定嫁給他的程度。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她和他認識的時間太短,設想一下,今後要和一個行為異常的人捆綁在一起,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對這種婚姻也沒有信心。所以最後還是回了爾是山,踏進熟悉的環境,心境也隨即放鬆下來。看看這蒲團,再看看這香案……其實她渴望的從來都是簡單的生活,不想有牽絆,不想因為多出一個人,打亂一直以來的寧靜。

她重新拾起菩提鍊氣,朏朏繞著她直打轉,瞿如托腮在邊上看著,忽然說:「師父,你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令主了?」

她的心在腔子里跌了一跤,雙眼緊閉,「沒有,別胡說。」

「我胡說了嗎?」瞿如跳上窗檯坐著,兩腿輕輕搖晃,自言自語道,「以前師父鍊氣的時候,我喊得再大聲你都不理我。剛才我隨口一說,你就反駁我,可見這座打得一點都不專心。」

無方才發覺她說得對,她的心思不在鍊氣上,究竟在哪裡,自己也說不上來。

「前兩天不是吃了千歲蟾蜍嗎,師父已經不必鍊氣了。其實我覺得令主很好,雖然歪門邪道,但他對師父是真心的。」瞿如探了探身問,「師父感覺不出來嗎?被一個男人喜歡,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無方手裡的菩提忘了盤撥,面前香煙一縷逐漸扭曲,盤成了螺旋形。

她沉默了下,認真思考瞿如的問題,幸不幸福……覺得很多事不必憂心,不再感覺沉重,這是幸福嗎?

瞿如見她不回答,歪著腦袋靠在窗框上,喋喋抱怨著:「我活了這麼多年,別的三足鳥早就成家了,只有我還單身。我也想嫁人,本來打算和振衣發展一下人鳥戀的,沒想到他半道上失蹤了。師父說他究竟是什麼來頭?連生死簿上都找不到他,難道他是神仙嗎?你現在一定很討厭他吧,他捏造身世,肯定有不軌的企圖。」

至少目前還未對她造成什麼傷害,說討厭,算不上,頂多就是失望而已。

她靜坐很久才問她,「瞿如,你還記得當初來梵行剎土的目的嗎?」

瞿如居然像她一樣,想了好半天才道:「是為追查偶人沒有魂魄的原因。」

本來心懷大計,試圖找出那個吸人魂魄的妖怪,最後卻發現真相和她們設想的大相徑庭,好一場白忙活!接下來的遭遇,開始變得越來越離奇,彷彿被引領著走上了一條莫名的歧途,離她的初衷越來越遠,幾乎要回不去了。她有點擔心,不知道繼續留在這裡,還會發生別的什麼事。她低頭握緊菩提,猶豫了下道:「我們回南閻浮提吧,收拾一下,可以去別的洲。」

瞿如吃了一驚,「可是您和令主有婚約了,就這麼走了,是想讓他滿世界張貼榜文尋妻嗎?」

無方煩躁起來,「這件事本來就很荒唐,為什麼要拿他當真呢。現在靜下心來思量,如果不是為了救振衣,我不會去森羅城找觀滄海,也不會去求那對血蠍,更不會莫名其妙受了白準的聘禮。」一面說,一面滿心怨懟起來,「我倒懷疑,這一切會不會都是他安排的,連那個振衣也是他派來的。」

懷疑得很有道理,可瞿如還是提出了異議,「他身上的傷是師父親自治的,他是泥人還是真人,師父會斷不出來嗎?再說我覺得令主沒有這個腦子,他要是能設這麼大一個局,還用得著萬里迢迢上鎢金剎土撞天婚?」

瞿如這話一說,她心裡愈發不自在了,結親結得毫無誠意,如果拿了那對血蠍的是別人,豈不和她沒什麼關係了?其實白準是個沒挑揀的傻子,裝到籃里的就是菜,只要是女人,任誰都可以。

她站起身,層疊的裙裾拖曳過重席,仰身在竹榻上躺下。窗外蟲袤低吟,席席長風吹進檻窗,案頭的燭火也噗噗搖擺起來。她閉上眼,「明天回無量海吧。」再這麼蹉跎下去,她的努力真的要功虧一簣了。

害怕,從來沒有這樣對前途感到迷茫過。她翻個身,心靜不下來,腦子也靜不下來。就像瞿如說的,她是不是喜歡上白准了?她打了個激靈,好像是的,否則怎麼能逐漸看見他的臉?如果他長得又老又丑,她還可以心安理得,然而他非但不老不醜,還很鮮嫩,她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唉,道行不夠,五色迷心。她蜷縮起來,像朏朏一樣,蜷成一個圓。外面的山嵐夜深時瀰漫進屋裡,她昏沉沉的,有些困了。

迷濛間感覺背後有人,是個很溫暖的懷抱,把她包裹起來,裝進懷裡。她沒有掙,他的手順著她的臂彎向下蔓延,將她的拳也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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