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真是可惜,如果來得稍早一點,就能看見令主躺在地上的醜樣子了。無方遺憾地想,看向冥後的時候,臉上掛著同情的笑意——她也是個妙人兒啊,認識了白准這麼些年,居然還能對他產生好感。冥君除了臉色蒼白一些,好像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缺點,難道比不過一個沒臉的老妖嗎?妖界什麼都好,就是思想太開放不好。既然已經嫁作人婦,為什麼不守著她的夫君和她的城安生過日子?白准到底有什麼討喜,值得她念念不忘?

無方性情內斂,心裡想得再多,也不至於做在臉上。冥後步上最後一級台階時,她甚至體貼地相扶了一把,「我們冒昧來酆都,給冥後添麻煩了。天剛亮,害冥後起得這麼早,實在是對不住。」

冥後卻是很高興的樣子,「魘後客套了,酆都看著天天熱鬧非常,但來往的大多是奔著投胎的中陰身,我與我們主上的朋友,很少有人願意踏足這裡。我算了算,距離上次地藏王菩薩蒞臨,已經過去兩千年了,這兩千年,只有昨日無岸殿才算有了生氣。您與令主能來,我們很是歡喜,所以那點小事,務必要為兩位辦妥,不枉你們千里迢迢走了這一趟。」

無方含糊笑著,冥後口才很好,說出來的話也很識大體。只是不知道她對令主的感情到了什麼程度,一大清早趕來,想必昨晚都沒睡好吧!

她回頭看了眼,令主在門前探了一下身,很快又縮回去了,她抱歉地微笑,「他剛起床,還沒來得及洗漱。昨晚上城裡喧鬧,他睡不安穩,所以今天臉色有些不佳。」

冥後眼裡閃過驚異的神色,但轉瞬又平復下去,「酆都就是這樣,天天鬼哭神嚎的,難得住一晚的大多不習慣。」說著頓了頓,復一笑,「魘後剛剛說起令主的臉……我記得剎土早年流傳一種說法,說剎土有三大不可測,一是陰山妖精洞的數量,二是馬王爺的眼睛,三是魘都令主的相貌。我們夫妻和令主認識好幾千年了,從來未見過令主的真容。」

聽她這麼說,無方頓時有種鬆了弦兒的感覺。如果當真喜歡,如何看不見他的臉?想來是冥後和冥君做了三千年夫妻,做得百無聊賴了,剎土上又沒有其他妖能和冥君比肩,只有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准,尚且能夠滿足一下女人對愛情的幻想。

「他不愛顯山露水,幾千年來已經養成習慣了。」無方隨口應付了兩句,「冥后里面請,怕要勞煩你稍等一等了。」

冥後說不打緊,坐便不坐了,等是很有耐心的。

磨磨蹭蹭的令主終於出來了,他有了新的提議,「還是你倆去十八獄吧,我和冥君上第一殿。」

可是這個意見很快便被否決了,冥後道:「十八獄是煉獄,裡面多少鋸腿晾心肝的,令主不怕魘後受驚嗎?況且她的體質不適合去那裡,萬一招惹邪祟就不好了。至於第一殿,秦廣王是個認死理的人,我去又怕他不賣面子,因此只好讓我家主上陪同魘後了。」一面說,一面笑得溫婉賢良,「都是自己人,不興避嫌那一套。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走吧。去得早一些,正趕上百鬼點卯,方便問話。」

冥後的理由無懈可擊,實在沒有別的方案可行了,令主只得走出門檻,經過無方身邊時低聲囑咐她:「小心那個冥君,他可不是什麼好鳥。要是他敢對你動手動腳,你就給我狠狠打他,專打他的臉,不要怕,為夫給你撐腰。」

無方冷冷看了他一眼,人家的夫人不也在他身邊嗎,不明白他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這目光,搞得令主提心弔膽,他說:「你放心,我們雙管齊下,他敢對你不尊重,我就打他老婆。」

無方覺得自己真要敗給他了,其實她擔心的不是他會對人家冥後如何,反倒是怕,怕冥後一不做二不休,中途把他給糟蹋了。於是她轉頭叫瞿如,「你隨令主一道去,他沒見過振衣幾面,怕認不出他來。」

瞿如得令,撲騰上前,夾在了冥後和令主中間,「師父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證出不了錯。」

於是冥後寒著臉,領他們去了,想必和令主獨處說兩句悄悄話的計畫宣告失敗,心裡老大不情願吧。

無方牽了下唇角,對璃寬茶道:「冥後是個周到人,看樣子同你家主上交情不淺。」

她輕描淡寫,可驚著了璃寬,他立刻說:「主上對魘後一片真情,是任何人都破壞不了的,您一定要相信主上啊。」

可惜她對這種公式化的回答一點都不滿意,涼聲道:「我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

璃寬咽了口吐沫,脖子也跟著伸縮了下,仔細斟酌再三才道:「具體是怎麼回事,屬下也不太清楚,畢竟屬下只活了八百年,對三千年前的事只知道個大概。當初主上號稱玉樹臨風剎土第一美男子,又因消滅九妖十三鬼一戰成名,很多不明真相的姑娘都喜歡上了他……冥後就是其中一員。這世上最無奈的事有兩件,一件是肚子餓了必須吃飯,第二件就是被人追求反對無效。主上多次明確拒絕,連冥後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他都沒有被感動。後來冥後發現希望破滅,就嫁給了多次喪偶的冥君,但退而求其次,肯定不如一手的好。多年來冥後對主上還是很關心的,不過這種關心僅限於道德能接受的層面,從來沒有任何越軌之處,您千萬不能誤會主上。」

這蜥蜴的表達水平,無方聽得直搖頭,有這樣的手下,令主其實是不幸的。不過總算弄明白了,至少白准對冥後沒有非分之想。也是啊,他如果有這頭腦,也不會打一萬年光棍了。

那邊冥君已經出現在石階上,無方收回視線又問:「我常聽說金剛座前守燈小仙,她悔婚後,究竟去了哪裡?」

璃寬老老實實說:「跟一個地仙跑了,應當去中土了吧,具體在哪裡,主上和屬下都沒有打聽過。人家都不要你了,管她去死呢。主上雖然因為被甩難過了很久,但那種難過只是因為男性尊嚴受到打擊,不算真正的情傷。對您可就不同了,要是您現在不要他,他可能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您要好好呵護他,不要讓他受到傷害啊。」

無方聽後不置可否,只是視線往他離開的方向眺望。那九幽十八獄不知在什麼地方,每一處都跑遍,應該要花不少時間吧。

璃寬迎來了冥君,十分熱絡地行禮,「屬下恭候多時了。」

冥君四下望了望,「你家令主已經往十八獄去了?」

璃寬道是,「屬下和我家魘後隨您前往第一殿。」

冥君眨巴著眼睛覷魘後,天光下看佳人,風味更獨到。魘後的美是沉靜的美,不像冥後的飛揚跋扈,她有潤物細無聲的魔力,如果對你一笑,那脈脈溫情能夠穿透你的心。

冥君蹭過來,帶著一點羞澀和怯意,今天他特地穿上了最美的華服,來見她時的心情,就像見初戀的女朋友似的。

「嫂夫人,不知現在可方便啊?馬車已經在城下候著了,請嫂夫人移步,本君為嫂夫人引路。」一手比著,請她下台階,一手在她背後攔住了璃寬茶的去路。這蜥蜴實在討厭,魘都里橫行無忌是白准縱著他,到了酆都,一切可由不得他了。

冥君帶著假笑,很抱歉的樣子,「尊使,第一殿不容外人隨意進出。魘後和我酆都不衝突,她去就罷了,你是血肉之軀,入殿會壞了酆都的法度。秦廣王可是只認人頭不認臉的,萬一不小心傷到你,那多不好意思。」

璃寬完全置生死於度外,訕笑道:「小妖的使命就是護我魘後安全,至於人頭,小妖不在乎,秦廣王要殺我我不怕,只要冥君不想殺我就好。」說完嘻嘻沖他齜了齜牙,繞過他,追趕魘後去了。

第一殿在酆都之下,這裡衙門排列的順序就像萬象山上那條九泉一樣,是倒著來的。酆都為檢閱一切鬼事的終站,但地位最高,必須離地面最近。至於那些典獄,當然沒有資格談論環境,頭頂哀鴻遍野,腳下業火沸騰,就是各司的現狀。

從地面趕往第一殿,馬車得走上一陣子。冥君是個有心人,他在車裡供上了一爐香,和一幅天界神眾的畫像,因為知道魘後向佛,這麼做算投其所好。

無方坐在車裡,聽見車門上傳來篤篤的敲擊聲,打起竹簾往外看,一大束彼岸花從窗口塞了進來。

「送給你。」冥君臉頰微紅,「這是我們酆都都花,外面花錢都看不到。」

他送花給別的女人,不知冥後看到後作何感想。這刻無方有些慶幸,好在令主手筆大,送起來就是滿山。十八獄刀山火海油鍋滾滾,他想送也沒有天時地利。

她並未接,滿含歉意地微笑,「我碰到花粉就流眼淚,恐怕要有負冥君美意了。」

冥君失望地哦了一聲,「本來鮮花配美人……可惜了。」隨手一扔,把彼岸花扔下了萬丈深淵。想了想又搭訕,「嫂夫人的徒弟,就是和令主成親那位,是什麼機緣收入門下的?他不是凡人嗎?凡人一向膽小,不像妖魅能夠自保,按理說他本不該進剎土的。」

細說起來,委實有很多不合理,她垂首道:「他是我救的一個奴隸,到我門下時受了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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