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無方腦子裡一片空白,像有濃濃的霧,伴著隆隆的心跳,讓她惶恐不安。

他還是那種自大又自得的語氣,美貌驚世不驚世她不知道,畢竟先前看見的是冰山一角,只記得那抹唇色鮮亮如春,是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想必他對自己的相貌很自信吧,真是個奇怪的人啊,分明愛美到不行,袍子卻從來不換。他害怕什麼呢?怕人認出他的相貌,會對他和魘都造成什麼損害嗎?她心裡起疑,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在他臉上緩慢游移——這裡是眉毛,眉形工整,飛入鬢角。眼睛單靠描摹,說不出來,但眼睫很長,刮過她指尖,癢梭梭的。然後是鼻子,是口唇……這些曾經深深鐫刻在她記憶里,有時午夜夢回,她甚至不只一次回味過。

對於一個人的相貌,視線的直觀感受,和觸摸投射在腦子的印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悟。起先還需他引導,後來她的手指有自己的意志,一點一點細細「看」,皮膚的紋理和觸感,都如重拳一樣叩在她心門上。

說他解風情,其實並不,他一開口就情調全失,「娘子,你像個瞎子……」

她闔著眼,虎著臉,「閉嘴,不許說話。」

令主認為她已經入迷了,果然他的美貌是無與倫比的。

好吧,不說就不說,他想到一個挑逗她的好辦法。靜靜等著,等她的指尖移到他唇邊時,他伸舌一卷,把那櫻桃一點紅叼進了嘴裡。

月色下的臉,大概已經紅得火燒一樣了,無方感覺頰上的灼熱一路向下蔓延,竄進交領,覆蓋住了胸膛。這沒羞沒臊的老妖怪明明花樣百出,還總裝純潔,她覺得以前真的看錯他了。

要繃住,不能如了他的願,她寒聲說:「白准,其實你是一隻狗精。」

令主想反駁,可是不方便說話,聳了聳肩,隨便她怎麼調侃。

於是她再接再厲,「真是越想越像啊,你忠實、誠懇、樂觀向上……」

目前為止說的都是他的優點,雖然她猜錯了,但令主也不介意,很認同地點了點頭。

「你到處標記,劃分領地,色心不死,膽大包天……」她莞爾,笑得十分含蓄,「所以你是狗精。」

這下令主受不了了,「你胡說,什麼叫到處標記,我沒有隨地大小便的習慣!」然而一開口,她的手就從他嘴下脫逃了,令主發現自己著了她的道,氣呼呼說,「娘子,你變壞了。」

她冷笑一聲,「彼此彼此。有的人表面老實,其實處心積慮,不單算計別人,還勾搭有夫之婦,道德敗壞,喪盡天良。」

令主一聽發現不大對勁,難道說的是他?他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勾搭自己的娘子,也算勾搭有夫之婦?」

無方對他的裝傻充愣表示不齒,「我說的是冥後,別以為別人看不出來,你們倆之間分明有染。」

令主目瞪口呆,三千多年前的事她都知道了?她不是才活了一千來歲嗎?他決定撇清關係,「我和冥後之間很清白,而且我不喜歡羅剎女。倒是你,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說。」

「你和冥君可以不要眉來眼去嗎?那個老鬼皮膚乾燥,長得又丑,他根本連本大王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無方忍不住撇唇,不知道他在吃什麼飛醋,「我是為了看墮落生冊,才不得不應付他。再說人家並沒有任何不軌的行為,我也沒有和他眉來眼去。」

不承認,很好!令主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好了,談話到此為止,娘子你可以繼續摸了。」

可是她的手卻從他胸前移到了一邊頸項上,也不說話,仔仔細細撫觸那細微的肌理。令主知道,她是在研究他的紋身。上次他故意顯露的脖頸在她心裡留下痕迹了,女人啊,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說不要,手卻很誠實。

令主使了點心眼,「娘子,你在摸什麼?」

她說沒什麼,「我就瞎摸摸。你骨骼清奇,非等閑之輩。」

令主無聲地笑起來,那是必須的,他到哪裡都是萬中無一。不過畢竟是第一次被女人揣摩,令主歡喜之餘有點小尷尬,某個地方連接他的心臟,心臟跳得越急,它便越渴望。

渴望的具體是什麼,他還不知道,反正他就想抱一抱她。未婚妻閉著眼睛的樣子真美,好想對她為所欲為啊……可惜他不敢。他說:「娘子,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以前那個跟人跑了的守燈小仙,我從來沒有想過和她生孩子,可是你,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想和你……」

啪地一下,還沒說完就挨了一個大嘴巴,令主泫然欲泣,「白頭到老啊。」

好像冤枉他了,無方有點愧疚,在她打過的地方順手抹了兩下。

令主又不死心,他壯起膽拉她的手,「別總摸臉啊,為夫還有很多地方值得賞玩。娘子你要不要試試盲人摸象?」

這下真的觸怒她了,她想掐他,但緊繃的肌肉讓她無從下手。她大呼小叫,「你輕薄我!」然後找到他的腰,狠狠揪了一把。

令主嘶嘶吸著涼氣,天地良心啊,他還沒幹就被她識破了。他揉著腰說:「反正你要嫁給我,別說這麼見外的話。」一面嘀咕一面摟住了她的肩,「娘子你讓我抱一下,我天天看著你,還是很想你。」

《大愛通要》上說,如果你深愛一個人,會觀之不足,即便她就在你身邊,你也還是一刻不停地想念她。令主對比一下自己的癥狀,知道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了,如果這個未婚妻又跟別人跑了,他可能會抹脖子的。

喜歡啊,真喜歡,心臟收縮成小小的一顆核,表面千溝萬壑,每一道凹槽里都裝滿了思念和愛意。她掙扎,全當她熱情的回應了。令主用了點力把她按在懷裡,小聲噓著,藉此安慰她,「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無方想哭,那她的理想怎麼辦?過去一千年的兢兢業業全打水漂了嗎?天知道她是怎麼惹上這個煞星的,她到現在連他的長相都不知道,就算動心,至少他得有人格魅力能吸引她吧!可他呢,一腦袋漿糊,淳樸里透著奸詐。他到底是什麼秉性,她越來越看不懂,反正就是無賴加流氓,沾上了怎麼都甩不掉了。

她唏噓著,帶著哭腔,「後話先不說,你能不能把衣裳穿起來,我閉著眼睛好難受。」

令主咦了一聲,「你到現在還沒睜過眼嗎?至少偷看我一下啊。」

所以她永遠跟不上他的腦子,偷看一下,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令主咂嘴嘆息,「剛才的蟲子不見了,身上也不癢了,娘子其實是你使詐吧?」

無方認命地點頭,「我放了菟絲蟲在你身上,想教訓你一下,沒想到……」沒想到他打蛇隨棍上,居然把自己脫了個精光,以後她再想懲戒他,必須三思而後行了。

令主恍然大悟,鬆開她說:「難怪呢……那這回我算是白脫了?我連褲子都沒穿……」

無方枯著眉,垮著肩,聽見他窸窸窣窣的動靜,腦子裡浮現出一個寬肩窄腰,光著屁股蛋子到處找衣服的身影……阿彌陀佛,她這是色心萌動了嗎?忙結起手印念經求清靜,剛默讀了一個開頭,令主又活蹦亂跳跑過來,在她肩頭輕輕一拍,「好了。」

鑒於他有撒謊的前科,無方沒敢立刻睜眼。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兩把,聽見他吃吃地笑,「娘子,你還是很眷戀我這具身體的,對吧?」

隨便他怎麼說吧,她鬆了口氣,戰鬥沒能燃起硝煙,她已經敗下陣來,她覺得精疲力盡,一下子倒在了草地上。

剛才那熒熒的亮還沒有散盡,她側過身子,聞見青草的味道,看地平線被一簇簇的光點亮,極細的一道青灰的影,向遠處奔騰而去。金鋼圈裡的須彌幻境,隨人的意志變化,它是一個獨立的空間,沒有外界的浮躁和喧囂,她的內心是怎樣的,這幻境就是怎樣的。以前她拿它連起天極城和十丈山,它就是一段近路,可以讓她快速抵達想去的地方。心裡有目的地,瞬間便能轉移,來梵行剎土前目標是虛無的,只好漂洋過海一步一個腳印。但反過來呢,從梵行回到鎢金剎土,回到無量海畔,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還好,其實她還有退路。

身旁的草地簌簌作響,她轉頭看,他躺在她身旁,似乎很愜意,兩手枕著後腦勺,袖子落到肩頭,手臂上暗紋發出微光。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是梵文嗎?」

他唔了聲,「不是好東西,是我的封印,但願一輩子沒人能解開。」

他身上有很多秘密,就比如這封印,無方試探著問:「解開就要給人做碎催了,是嗎?」

他忽然變得很驚喜,「娘子,我說過的話你一直都記得,還說你不愛我!」

她嫌他總是東拉西扯,「我在跟你說封印的事。」

封印么,就像他說的,不是好東西,因為一旦有人解開,他就得入世了。他把胳膊送到她面前,「其實也不能算碎催,不過是命運捆綁,相互扶持,相互倚仗的關係。不過我就想在梵行剎土上當土霸王,不大喜歡換環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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