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四百由旬,如果靠騰雲,須臾便至。但現在是由狸奴抬轎,轎子在肩頭顛啊顛,像浪尖上的船,拋久了簡直渾身酸痛。

兩旁群山環繞,萬象山脈的氣勢很雄渾,雖然沒有月,山體掩映在夜色下,照樣將天頂擠成了狹長的一溜。谷底平坦的通途上,有精緻的小隊人馬行過。狸奴穿大團花的坎肩,小轎是紅色的,四角挑著四盞琉璃燈。轎門上珠簾半垂,轎子里盛裝的美人懷抱解憂獸,兩頰攏著喜慶的紅暈,像出嫁的姑奶奶,星夜趕著回娘家省親。

成精和沒成精的山獸們,聽見狸奴嘿呦嘿喲的號子聲,紛紛探頭看過來。無方手勢溫柔地在朏朏的背毛上撫摸,一面小聲抱怨:「難道我很重嗎,用得著它們打號子?看熱鬧的妖多了,恐怕讓那個賊起疑。」

化成朏朏的令主舒舒服服趴在她臂彎里,半眯著眼道:「太低調不是狐狸精的作風,越是張揚,越不會讓人起疑。」

無方到現在才弄清她扮演的角色,原來是只狐狸精。她不滿地皺眉,倒也沒有說什麼。就是覺得他別有用心,為了製造蹭進她懷裡的機會,故意拖延時間,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他一向如此,真是沒辦法。她壓著嗓門問:「萬象澗有狐狸洞府嗎?」

他說沒有,假裝轉身,小小的蹄子在柔軟的山峰上踩了一下。

無方紅著臉彈他的腦袋,慍怒道:「沒有狐狸洞,你讓我扮什麼狐狸精?」

令主沒敢說實話,因為狐狸精美艷,他可以藉機輕薄。怕她還揍他,只得說:「這樣可以大大方方的漂亮,再說夜裡不吐納,到處亂跑的只有狐狸精了。」

好吧,還算有理。無方按捺了,可他又在蠢蠢欲動,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再敢亂來,我把你尿路割了,不信你就試試。」

這下他忌憚了,哼哼唧唧說:「不行,我要留著洞房的。」

無方失笑,語氣裡帶上了嘲諷的味道,「你整天想洞房,洞房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這麼隱晦的問題,放在檯面上討論不太好吧!令主略顯扭捏,遮遮掩掩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畢竟活了萬把歲,精通世故好嗎。就算沒有經驗……沒有經驗可以研習,反正就是你死我活,四仰八叉。」

她的兩手不受控制,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在胡說!」

令主的小短腿胡亂劃拉,「我沒胡說,我有教程,裡面的妖就是這樣。娘子你別亂來,我現在現形會打草驚蛇的。你不相信我可以拿給你看,我們一同學習,你要是願意,還可以實際切磋一下。」

無方將信將疑,把手鬆開了,「什麼教程?」

令主從皮毛下掏出了他的乾坤鏡,鏡面一晃,裡頭出現了兩隻龜,公的使勁往母的背上爬,雖然滾下來好幾次,最後應該也成功了。反正好半天聽見如泣如訴的低吟……還真印證了哭爹喊娘的說法。

令主的爪子捧著鏡子,得意地說:「你看,我沒有騙人吧!」

無方起先以為會有一場天人大戰,居然還抱有一點小小的興奮和期待,結果就是這個?

她淡然把乾坤鏡推開,已經看透了一切。拿龜做教程,令主這輩子都搞不懂什麼是洞房了。

他還在盛意相邀,表示這段不好看,可以換別的,無方沒有搭理他。透過轎門上的珠簾看外面,似乎離山口越來越近了,「出了山谷,應當快到萬象澗了吧?現在能感覺到藏臣的蹤跡嗎?」

令主老老實實攏起了前爪,「就在不遠了,娘子快抱著我,別讓人看出破綻。」

無方只得重新把他揣在懷裡,令主枕著玉山不停吸溜鼻子,害怕自己受不了這份幸福,當場血流五步。想想以前真是蠢,如果把那隻朏朏幹掉,自己冒充它,豈不是早就可以和未婚妻親密無間了嗎。不論人還是妖,對弱勢群體總是充滿關愛,解憂獸不能化人,在妖界可算是慘到家了。不過越慘越容易博得同情,連無方這樣冷的性格都能和它打成一片,果然寸有所長啊。

小轎顛盪,一搖三晃,美人腰上的鳴玉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轎子轉過一個大大的彎,前面出現一片湖,湖水翻湧不休,因為上有瀑布,激起了漫天細碎的水霧。

「萬象澗到了?」無方感覺水氣穿透門帘,扑打在她臉上。那粉敷得厚,皮膚遇水像舒張了似的,有些癢。

令主從山谷間拔出臉,扭頭看了看,「這是伏龍潭,順著小溪走,前面才是萬象澗。」

無方深吸了口氣,「已經到這裡了,你便宜也占夠了,可以一鼓作氣尋回藏臣箭了嗎?畢竟是自己的兵器,讓它流落在外,你不心疼嗎?」

令主這人一向沒什麼脾氣,有些事當時可能還會著急一下,過去了自己立馬就看開了。

偷走藏臣的人真是不應該啊,不知道這種東西自帶血煞,利用不好會反噬嗎?他的寶貝當然像他一樣大智若愚,如果這麼輕易就被人俘獲,它也不配在干戈台上稱王稱霸了。

他勸她別急,「它好著呢。」抬起一爪指揮狸奴,「從石壩子上走,底下太濕有蛇蟲,別嚇著我娘子。」

於是移形,就像憑空出現在魘都八十里外的曠野上一樣,倏地一閃,轎子上了石廊。水一重,樹一重,越走越暗。前面隱約有一片光,照亮了周圍的景緻,無方停下撫摩的手趨身,「那是藏臣嗎?」

令主說不是,「你再仔細看看。」

原來光帶的中間是一隻青羊,蹄子在石縫間刨動,發現這邊有動靜,轉頭看過來,滿把羊鬍子,五彩斑斕。

好多東西無方是進入梵行剎土後才見識到的,鎢金剎土上的妖是大眾妖,不及梵行剎土光怪陸離。令主見她疑惑,很殷勤地為她解答:「千歲樹精為青羊,萬歲樹精為青牛。那是一棵老樹,在埋它掉落的樹葉。」

不過青羊出現,附近勢必有傍樹而生的妖怪,偷走藏臣的大概是草木成精吧。

令主從轎中一躍而出,落地身形還原,精美的黑靴踏上巨石,和青羊眈眈對望。青羊眼裡立刻湧出驚訝的光,前肢馴服跪地,低頭向他行禮。好奇怪啊,會說話的幾乎沒誰拿這位令主當回事,還是不會說話的比較老實,知道尊卑有別。

令主對插著袖子問它,「今晚萬象澗有妖攜神刃而來,是嗎?」

青羊點點頭。

「來者是男人?」

結果青羊搖頭。

「一男一女?」

還是搖頭。

無方提裙走出轎子,低聲道:「看來那賊是個女人,恐怕不知道藏臣和你靈力相通,更沒有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追到這裡了。」

令主沉默半晌,在無方以為他會說出什麼有見地的話來時,他長長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感慨:「同樣是女人,為什麼我家娘子立志懸壺濟世,而別的女人卻甘心做賊呢?本大王覺得,她一定是沒有遇見一個好男人,如果像你一樣當上魘後,鬼才喜歡偷東西!你看,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古人誠不欺你啊。」

何時何地都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令主這毛病看來是改不了了。無方更關心的是那妖女的下落,萬一振衣也是被她劫來的,那就一舉兩得了。她道:「你引路,我們殺她個措手不及。」

令主卻有些猶豫,「現在就去嗎?要不等天亮再說吧!我擔心那妖女不單劫財還劫色,如果你那凡人徒弟在她洞里,咱們半夜闖進去,壞了人家好事,從此葉振衣終身不育怎麼辦?」

無方忍無可忍,真的很想打他。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想這個。況且想得又那麼惡毒,咒人家終身不育。不就是騙了他一回嗎,記仇成這樣,還好意思說帝休小肚雞腸。

她氣惱地化出兵器,執劍道:「你不去我去,以後別想讓我理你。」

令主一聽這個不行,慌忙趕上去,「好好好,你別生氣,現在就去。其實我沒告訴你,藏臣箭會自己清理逆賊,只要本大王一聲令下,那洞里的活物就屍骨無存了……噯,你是想進去看看,還是乾脆在外面坐享其成?」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徒弟要是在洞里,是不是也會死在藏臣箭下?令主,做妖可以不守規矩,但不能泯滅良知。」

她走得匆匆,完全把他撇下了,令主叼著手指欲哭無淚,「我幹什麼了,怎麼就泯滅良知了呢。」

反正未婚妻反對的事不去做,那就對了。這萬象山離酆都入口不遠,多的是危險的鬼魅,他必須須臾不離左右,才能保她安全。

他追上去,那張脂粉覆蓋的臉看著很有距離感。令主覺得失落,還是的,徒弟比相公重要。他伸手去牽她,「手牽手一起走……」著惱的未婚妻太彪悍,另一隻仗劍的手揮過來,劍氣如電,差點砍斷他的手腕。

令主嗚咽一聲,「娘子,我是隱瞞了一點藏臣的威力,但是無傷大雅啊,你要殺我么?」

無方枯著眉,不懂為什麼她的生命里會闖進這麼個白痴來!現在是扔也扔不掉了,她開始羨慕那個金剛座前的守燈小仙,那才是最識時務的俊傑啊!需要效忠的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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