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沒有什麼牽掛的人,說走就能走。

精美的花床上攤著一塊方布,那是令主準備用來打包東西的包袱。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遠門,少室山在魘都以北八千由旬,騰雲疾馳也得花上兩天時間,既然不能當天來回,按照常理,當然應該準備一下行李。

璃寬茶站在門前看他忙碌,令主在房間里團團轉,轉了半天,包袱還是空空的。一個不換衣裳,不需要路費盤纏的人,確實好像沒什麼可收拾的。

「主上真的打算去聚窟巔嗎?」璃寬忡忡問,「那地方有猙,比檮杌可厲害多了。」

令主當然知道,當初蚩尤大戰黃帝,曾經召喚上古畏獸,其中就有猙。猙長了五條尾巴,以虎豹為食,這麼有性格的妖怪,和吞天那傻子可不是一路貨。然而怎麼辦呢,要取若木,就必須上聚窟巔。令主轉了半天,終於拿起一把梳子裝進包袱里,「本大王怕誰?打檮杌用一拳,打猙大不了用兩拳。再說它不愛管閑事,論討人厭,還不如肥遺。」

這三千世界,從南到北有細緻的劃分,最南端是神佛的凈土,其次是人居的中土。越往北,越是魚龍混雜,鐵圍山兩端的剎土不必說,亂成了一鍋粥。最北面反倒乾淨了,純粹妖獸和凶獸的樂園。經歷了幾次大戰後遺留下來的獨苗們,要麼懶,要麼身負重責,基本不會越過梵行剎土的邊界。

人間有規則,妖界也一樣,所以他們闖進寒林,其實已經亂了規矩。令主為了討未婚妻的歡心也是拼了,璃寬倒一直可以理解他,令主這一萬年主要在玩泥巴,對感情其實看得不那麼重。可是妖到了一定年紀,總會情竇初開的,別人也許在三五百歲的當口,令主卻整整比別人晚了九千五百年。一個柴垛子,暴晒了一萬年,再沒有火來點,恐怕就得自燃了。還好魘後及時出現,她的美貌照耀了令主,也照耀了整個魘都。美麗的人兒,捧在掌心裡愛護,無可厚非,更何況她遇見的又是愛上愛情,六親不認的令主。

萬年鐵樹,今年終於開花了,璃寬感動得眼淚嘩嘩的。現在令主要充分展現一個男人應有的氣概,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璃寬還是很支持他的。

「其實屬下覺得,令主可以告知魘後此行的危險,然後直接把若木帶回來交給她,犯不著帶她一同涉險。」

令主說你不懂,「患難才會見真情,而且她不在,本大王颯爽的英姿給誰看?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如果她躲在她的草廬,我在我的魘都,她又不肯讓我留宿,什麼時候才能愛得死去活來?」

一番論調把璃寬驚得目瞪口呆,他發現他家令主思維活躍起來,誰都趕不上。不過從上到下打量個遍,現實很殘酷,「屬下一直覺得女人最注重男人的外表,只要有一張漂亮的臉,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主上何不考慮把袍子脫了,或者在魘後經過的路上光著膀子砸木樁。您想想,一身腱子肉上閃耀著勤勞的汗水,屬下擔保魘後看了會怦然心動的。」

「是嗎?」令主的語氣里明顯帶著不屑,「美色惑人,豈能長久?你的主意太低級了,本大王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已經挖了一個坑,不管我長得什麼樣,只要她看見我的臉,就會徹底愛上我,你信不信?心理暗示這種東西雖然虛無,但確實很管用,本大王實在是太英明了,哈哈哈……」

璃寬被他說得一頭霧水,這個坑他事先並沒有和智囊團商量過,最後會整出什麼結果來,只有天知道了。

他追問,令主半個字也不肯透露,只說:「到時候自然見分曉,說出來就不靈了。」他歡歡喜喜哼著歌,從妝台上拿了一盒玉容膏裝進包袱里,喃喃自語著,「帶上,無方洗完臉要擦的。」

最後令主背起裝著一把梳子一瓶膏子的包袱上路了,他先去爾是山等她,看見她出來,反手鎖上了門,他的心情頓時愉快得像春季約了玩伴踏青的孩子。唯一不快的是她要帶上瞿如,那隻蠢鳥嘰嘰喳喳的,留下看家不好嗎?

璃寬愛莫能助地看看令主,「您的二人世界泡湯了。」

黑袍下的令主虎著臉,「既然如此,你也一起去吧。」

說實話,令主雖然單純,但一點都不傻。兩男兩女出行,絕對比一男兩女好分配。當他想和未婚妻單獨相處的時候,璃寬茶可以絆住瞿如,這樣她就不能師父長師父短地纏著無方了。

要表現出大度,不能干涉她帶寵物出行的自由。他走過去,發現未婚妻居然沖他和善地笑了一下,頓時渾身一激靈,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了。

「娘……娘子,都準備好了吧?」

無方覺得去去就回,也沒什麼可準備的,不過向他拱了拱手,「又要勞煩令主,實在不好意思。」

「一家人,做什麼那麼客氣。」令主擺了擺手,「你要是一個人去寒林,我也不太放心。」然後轉頭看瞿如,「小鳥,你也一起去啊?」

瞿如說是,很客套地叫了聲「師娘」,令主一聽立刻不那麼討厭她了,這孩子有眼力勁兒,必須是個可造之才。

他愉悅地應了,指指璃寬,「正好我的護法也同行,你遇見什麼難事,可以找阿茶哥哥幫忙。」

瞿如傲慢的眼睛橫掃過來,頗為鄙夷地看了璃寬一眼。一隻六七百年道行的爬蟲,在她面前自稱哥哥,確定不是在搞笑嗎?

反正無論如何,一行人終於上路了。都會騰雲駕霧,所以一路上不算吃力。令主的視線時刻被未婚妻吸引,他發現地上行走的無方有裊娜的步伐,空中舒展身形的無方,更有御風憑虛的道骨啊。煞能長成這樣是個奇蹟,他越看越歡喜,悄悄跟得緊一些。她的畫帛在空中逶迤,有時掃過他的臉頰,隱約帶了點檀香的味道,真是禪意十足,令主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受到凈化了。

他靦著臉,努力搭訕,「娘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無方搖頭,沒有說話。

他並不氣餒,放眼看天光,就算常年都是灰濛濛的,也可以分辨出時辰來。

「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了,越往北越冷,夜裡趕路很傷身的,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好嗎?」大風吹得他的帽兜撲簌簌作響,他一手按住,一手指前方,「一百由旬開外,有個解魄嶺,那裡的山口直通地心,地火燃起來,四周圍很暖和,為夫帶你去啊?」

他又找出個新辭彙,在她面前不再自稱本大王了,因為嫌棄「本大王」太匪氣。為夫呢,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和他的氣質很相配,以後打算就這麼和她套近乎。

無方的臉,最近都顯出生無可戀的一種茫然來,就像捶打慣了,慢慢像鐵一樣具有可塑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不過有時也會鬱悶,對命運有巨大的不甘,傷心起來也嘟囔:「令主,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好好說說心裡話。」

然而她的這種態度,是令主最害怕面對的。幾乎可以推斷出她的談話內容,肯定是「我還沒準備好,你卻強勢闖進我生命里來,我雖然心生歡喜,但是難以適應」之類的。反正她如果不是想表示她也很愛他,那他拒絕對話。

令主的先見之明通常都很准,他東拉西扯介紹地貌,很快就把她的話蓋過去了。

解魄嶺眨眼就到,從半空中看下去地火煌煌,這裡的黑夜和別處的不一樣。落地的時候令主自作主張拉住了無方的小手,嘴裡說著:「小心啊,這裡有地狼,為夫會保護你的。」趁機捏了兩下,她的手真柔軟,令主又是一通小鹿亂撞。

無方當然想掙脫,但於事無補,他握得更緊了,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她,一個勁兒說著「不用怕」。無方嘆氣:「我一點都不怕,令主鬆開手吧。」

令主說不,「地狼速度很快,萬一被它撲倒就掙不開了。還有我說過,娘子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們都這麼熟了,你還和我見外嗎?」

旁觀的一鳥一蜥心頭湧起了淡淡的羞恥感,堂堂剎土之主,說起情話來一點拐彎都不懂,真是非一般的簡單粗暴。

璃寬聽不下去了,向令主拱手,「主上和魘後先坐,屬下去找吃的。」見瞿如沒有領會,扮起笑臉叫了她一聲,「鳥妹妹,我一個人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吧。」

遲鈍的瞿如總算明白了,以後要經常給師父和師娘製造獨處的機會,畢竟師娘挺不容易的,到現在還無名無份,虧他這麼執著地討好她。

但和愛情有關的事,從來就理不清頭緒。無方一臉冷漠,令主卻甘之如飴,他鋪好了軟草讓她坐,自己走到一旁搗鼓搗鼓樹枝,變出一個窩棚來。

「這裡很暖和,有牆不通風,會熱醒的。還是這樣好,視野開闊,我可以一眼就看見你。」他挑了兩個好位置,伸手拍了拍,「我們倆睡這裡,阿茶和瞿如睡那裡。」

無方看著緊鄰的兩個鋪位直皺眉,「我一向不欣賞滿腦子齷齪思想的人。」

令主彷徨了,「我沒有齷齪思想啊,夫妻不睡在一起,那還能算夫妻嗎?」

沒有上花轎,沒有拜堂,沒有入洞房,算哪門子夫妻?無方淡然哂笑,別開臉,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山口上。令主唉聲嘆氣,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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