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阿螺走了,夷波心情很低落,回到家裡也是空蕩蕩的。鑽進草垛子里,輾轉反側睡不著,心裡只覺得急躁,索性翻身起來,游到珊瑚頂上織鮫綃。

仰頭看看,已近黃昏了,晚霞映得天際緋紅,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是沒有經歷過太多波折的鮫人,以前心無旁騖一切都好,現在起了點私心,還要連累好朋友為她奔走,實在感到非常對不起阿螺。

她收集了一點光,茫然編織經緯,一道一道壓實,織了半晌發現紋理弄錯了,又獃獃地拆開重做。細膩的流光在指尖奔走,因為心情欠佳,連織出來的紗都帶著憂傷的味道。其實她不該太貪心的,在龍君身邊能和他接近就好了嘛,偏偏想做人家的大老婆……要是自己知趣一點兒,自願排在玄姬夫人之後,或者真的只當乾女兒,其實也不錯。現在弄得不上不下,自己只管沮喪,想想打回原形的玄姬夫人,人家才是最冤枉的。要是找不回她的內丹,千年道行毀於一旦,還會連累南海與北海交惡,到時候她的罪可深了。

她放開鮫綃,托著兩頰看那層薄霧隨波翻卷著飄遠,撿了塊小石子,開始猜陰陽,希望阿螺能找到阿嫚,好好和她說說,把元丹還給玄姬,大家都不要傷筋動骨。可是世上只怕沒有這麼好辦的事,她抽泣著想,這事到最後總有一傷,不是玄姬就是阿嫚。也因為禍事蔓延不到她身上,更令她感到自責。

她嘆了口氣,把石子也扔了,忽然聽見有人喚她,低頭一看是幾位長老,一字排開,態度傲慢。她心頭打顫,一向不對付的人特地來找她,八成沒什麼好事。

她遲疑地游下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長老們……有事?」

芳棣長老點點頭,「有事。」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夷波等他們發話,結果誰都不開口,她怯懦地笑了笑,「有事請吩咐,夷波洗耳恭聽。」

長老們十分威嚴地看著她,兩眼圓瞪,像四個怒目金剛。她咕地咽了口唾沫,感覺事情很嚴重,「長老……夷波最近心臟不太好,你們不說話,我隨時會暈倒的。」

石耳長老痛心疾首,「潮城出了你這個反叛,簡直是城之不幸!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們有哪裡對不住你,你直說好了,別曲線坑人好嗎?」

她嚇得魂飛魄散,「難道又要驅逐我嗎?」

「這麼下去,我們很難不動這個心思。雖然你有龍君撐腰,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則。現在我們來開誠布公地談談,你和龍君到底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難道要把乾親的關係抖露出來?龍君曾經叮囑過她的,不能因為長老施壓就鬆口。她咬住了牙,「我是龍君的跟班,伺候龍君的飲食起居。龍君對生活品質要求很高,小鮫會不惜一切代價滿足龍君的需求,我這也是為潮城做貢獻,請長老明鑒。」

不惜一切代價,所以這個裡面就包涵了特色服務嗎?長老們對看一眼,感覺有點難以下嘴,但又不得不說:「你活的時間不長,不知道我們南海的歷史。南海自洪荒起就是個人嫌狗不待見的地方,上古祝融本來是南海神,因為當年和共工大戰中沒有清剿共工氏餘孽,黃帝問罪將他斬了,我們南海就失怙了。其後三千年,這塊失落汪洋無人接管,直到等來了龍君道九川,我們才算找到了靠山。九川大神於我們是主,是父,更是信仰,可是你……你你你……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鮫,居然要把他帶上歧途,你是潮城的罪人,更是南海的罪人!」

夷波一頭霧水,就算她們失策找來阿嫚,給龍君添了麻煩,但也不至於把他帶上歧途吧!她不屈地舉手,「那個……長老們說的那個罪人……真的是我嗎?是不是弄錯了……」

「沒有!」四位長老齊聲說,「你把我們都氣暈了,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

她縮起了脖子,支支吾吾說:「確實不知道……」

朽木不可雕也!長老們險些又要躺倒,還好隨從背後頂了一把。勉強順順氣,終於意識到一點,和這隻笨鮫採用迂迴之術是非常不可取的。只有快准狠命中目標,她才能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你說你將來要當男鮫,和君上在一起,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要斷龍君的後,讓他老無所依,老無所養嗎?」長老們咬牙切齒,對她的行為鄙視一萬年,「果然居心叵測,龍君的取向本來是很正常的,沒想到遇見了你,就被你帶歪了,你罪孽深重!」

夷波被唾沫噴得直不起腰來,弄了半天,原來是這個問題。不過長老們既然這麼確定龍君的取向,看來一定有強有力的佐證吧?夷波的腦子也有好使的時候,她不忙著辯解,而是順水推舟,「怎麼見得龍君就是正常的呢,目前為止我是沒看出什麼來。」

石耳長老聲震如雷,「龍君有過一個初戀,是昆崙山白澤的妹妹。白澤知道嗎?能說人話,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平時深居簡出,只有聖人治世時,他才會奉書而至。這樣神格高潔的聖獸,簡直是萬物生靈的偶像,差點就成龍君的大舅子了,你現在能理解為什麼龍君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偉大光輝了吧?一個不平凡的人,必然有個不平凡的過去,這麼深刻的道理,我想你是不會理解了。」

夷波略感悵惘,白澤的妹妹,又一個出身不同凡響的情敵。更何況是初戀,實實在在動過感情的,這個分量簡直重到離譜。看來她還是踏踏實實當她的乾女兒吧,找配偶需要門當戶對,收乾女兒可以是扶貧或者行善,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她鬱悶地嘟囔:「白澤是什麼模樣?」

「渾身雪白,腦袋上有一對大犄角,行動如電,舉止優雅。」說完看了她一眼,「你望塵莫及。」

夷波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果然比玄龜還要拿得出手,自己再一次相形見絀,心灰意冷。

「那麼長老現在是什麼意思呢?要我離開龍君嗎?」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夷波抽泣了一下,決定等阿嫚的事有了結果就飄然遠去,從此給龍君留下一生的牽掛……

「不!」非魚長老斬釘截鐵道:「可以留下,但是有個要求。」

夷波心頭一喜,「什麼要求,請長老明示。」

「就是你不能選擇做男鮫,必須做女鮫!你要靠自身的力量把龍君的不良嗜好扭轉過來,不管怎麼樣,讓他喜歡女的很重要。我們什麼都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龍君和一隻男鮫廝混在一起,太有損龍君的光輝形象了。」

夷波獃獃望著他們,這個意思就是不反對她和龍君在一起了嗎?是經過官方許可了嗎?果然事態惡化到一定程度時,長老們還是懂得權衡利弊的,他們不再阻撓,是最近諸多噩耗之後唯一的好消息。她終於振奮起了一點精神,端正好態度深深鞠了一躬,「多謝長老栽培。」

點蒼長老仔細看了她兩眼,「那麼你的打算呢?還執意要當男鮫嗎?」

她忙擺手,「不不……我決定當女鮫,絕對服從長老們的管理。」

長老們這才鬆了口氣,「雖然你和龍君雲泥之別,我們也非常堅定地認為你不可能是龍君的良配,但是現在龍君已經走到了一個極易出錯的危險地帶,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說著在她肩頭狠狠拍了一把,「夷波,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完成我們的囑託。」

四位長老輪番對她委以重任,四記重重的巴掌拍在她肩上,把她拍得半截身子陷進了泥沙里。她掙扎了下,仰頭朗聲道:「請長老放心,夷波定然不負長老所託,誓死效忠潮城。」

「好!」長老們欣慰地點頭,「那就快點成年吧,性別模糊的鮫人是不會有大發展的,我們看好你。」

夷波心裡湧起了激動的浪潮,「是,我一定爭取早日成年。」

可是成年這種事真不是爭取就能辦到的,長老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夷波把自己從泥沙里拔出,浮游著,感到一陣孤寂。阿螺不在,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其實先前她應該跟她一起去的,至少可以做個伴。陪了她一百年的朋友忽然不在身邊,她就失意得連自己的存在價值都要懷疑了。

回身看,家裡空蕩蕩,天快黑了也沒有燃燈。她吸溜了下鼻子,無限感傷,不經意往龍綃宮的方向一瞥,見一個人形凌空飄在宮城之上,衣袂翻飛恍如風中獨立。她硬著頭皮過去,小心翼翼叫了聲乾爹,「您還不休息?不漂亮了。」

龍君的睡眠時間一向很長,據說是保證皮膚吹彈可破的絕對秘技。雖然夷波不明白,一條張牙舞爪的應龍變化後怎麼會這麼好看,但他的生活作息她了如指掌。平常這個時候他已經關門安寢了,今天卻還在外走動,簡直有點奇怪。

猛然想起剛才出宮時她對他做的最後一個表情,頓時嚇得背鰭都立起來了。不好,難道被他勘破了,來找她算賬嗎?她定著兩眼覷他,果然他抱胸皮笑肉不笑著,對她翹起了嘴唇,「這是什麼意思?」

她舌根發麻,慌慌張張說沒什麼,「是撒嬌。」

「撒嬌?」他哼哼一笑,「你可別騙乾爹,乾爹我領悟力超強,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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