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長老言必行,行必果,覺得她的提議不錯,決定和另外幾位長老複議。

「你也別在外面遊盪了,龍君不是點名要你伺候嗎,看時候差不多該起身了,你去吧,別辜負了長老們的重託。」

夷波應了個是,覥臉道:「這事宜早不宜遲,長老們可要抓緊時間啊。」

石耳長老說知道,「為龍君選妃是大事,必須好好斟酌籌備。過會兒我們會去求見龍君,聽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只要他首肯,這件事就可以張羅起來了。」

夷波說好,笑得眉眼彎彎,無論如何,有機會就有希望。龍君是心無旁騖的人,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不放在心上,沒辦法,只有她主動一些了,為長老們獻計獻策,長老再上龍君面前諫言,這麼一來不光能完成她的心愿,也稱得上曲線救國,簡直堪稱完美。

她高高興興游向龍綃宮,到宮門前問戍守的鮫卒,「裡面有沒有動靜?」

鮫卒搖了搖頭,「從昨晚到現在,龍君沒有發過半句話。」

這就難辦了,她在門前猶豫徘徊,不知該不該進去。再一想,這麼久沒有消息,不會人又不知所蹤了吧!這還得了,到嘴的肥肉,不能讓他跑了。她捏住門上銅環,噹噹敲了幾下,憋著嗓子柔聲道:「給龍君請安。」

裡面沒有聲音,只有海上洋流卷過,發出汩汩的聲響。

她心裡有點急,力氣用得稍大些,「小鮫伺候君上。」

還是毫無反應,這下大事不妙了,夷波心急如焚,趴在門縫上往裡看,因為視野狹窄,只看見水晶簾後飄拂的一面雪白的紗幔,實在看不清內殿光景。她嗚咽了下,抽抽搭搭自言自語:「好歹是一海之主,不能說話不算話吧!不是答應做我的靠山,讓我風光無限的嗎,結果就這麼走了……走了……」說到傷心處有了被遺棄的失落感,仰起脖子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命好苦,誰都不要我。討厭出爾反爾,討厭不告而別!」

她唧唧歪歪的哭聲引起了鮫卒的恐慌,「龍君走了?真的嗎?」

應該是吧,世上哪有睡到未時還不起床的當權者?人間勤政的皇帝一般卯時就開始辦公了,龍君作為海中霸王,難道沒有半點覺悟嗎?

她含淚點點頭,「我想是的。」

鮫卒們炸了鍋,雕題剛剛被收服,人心還在思變,一旦知道龍君又離開了,那潮城豈不是要陷入空前的災難?宿衛長在台階下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火速回稟長老,請長老定奪。還有不許走漏消息,暫時秘不發喪。」

他剛說完,龍綃宮的大門砰地一聲打開了,裡面傳出含著隱怒的聲音:「是秘而不宣,不是秘不發喪。你們這些鮫族真是叫本座心累,連話都說不利索,本座如何放心把潮城交由你們自己打理?」

夷波聽見他說話,頓時喜出望外,結結巴巴說:「潮鮫離……離不開君上,君上別走。」

裡面的人一聲嘆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誰能保誰一輩子……阿鮫進來。」

夷波噯了聲,歡天喜地進門,直衝內殿,「君上……君上我來了。」

生活在水裡很方便,洗漱都免了,如果龍君還沒起床,伺候他穿衣就可以。夷波繞過屏風,腦子裡構建出一個非常旖旎和魅惑的畫面——龍君躺在榻上一手支頭,錦被之下香肩半露,長長的頭髮在身旁蜿蜒,一直垂墜到地上。輕飄飄瞥她,弱眼橫波,令人心顫……

她傻笑著擦擦嘴角的口水,搓著兩手弓著腰,「君上……」

可是眼前的場景讓她大吃一驚,一條龍平癱在床上,被子太短只蓋住中間一截,蓋不住首尾。比魚鰭更華麗的龍尾扇面一樣隨波開合著,四個爪子向四個方向伸展成大字型,額上頂珠璀璨,口唇卻大張著,尖利的牙齒暴露在外,一群鮣魚在它齒間忙碌,為他清理口腔。

夷波嚇得咕地一聲,跌坐在地上。她以為龍君愛美,不會輕易暴露原形,誰知道這才幾次,就被她撞上了。

他見她呆若木雞,不以為然,「怎麼?本座的真身不夠清秀高雅,沒有充滿內在力量?」

雖然她見過神珍上的蒼龍,但龍這種神物畢竟高高在上不可攀附,乍一看還是忍不住膽戰。她顫巍巍說不,「可是君上怎麼……」

鮣魚的工作做完了,齊齊鞠躬告退。他咂了咂嘴,「你不懂,時刻變幻很累人。本座神通廣大是不假,偶爾也需要休息一下。讓你看見真身是沒把你當外人,你應該感到榮幸。」

話雖如此,夷波仍舊驚恐。她兩手撐著身子往後挪動,「小鮫……三生有幸。」

他轉過頭,龍臉上看不出喜怒,「要不是你到處宣揚本座離開的虛假消息,本座也不會在洗漱的時候讓你進來。你這副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看不上本座嗎?本座可是龍,象徵著威嚴英武、聰明智慧、寶貴吉祥、神聖長壽。東漢的學者這樣形容本座: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長能短。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你到底能不能體會本座的不可多得?」

夷波心裡抖了一下,他的脾氣和蒼龍太像了,作為龍,簡直驕傲到無以復加。可是他們的外形似乎又不太像,蒼龍是青色的鱗鬣,龍君是略略發白的金色。這麼說來,大概龍的性格都是這樣的。她仔細看了他兩眼,他很神氣地抖了抖龍鱗,嘩啦啦一陣脆響。說實話以水族的眼光來看,他的鱗真是好看。夷波心裡又生柔軟,低頭審視自己的魚尾,翠色之間有一點輝煌,她沒有理由害怕他,因為他們之間有淵源。

她爬起來,調整表情行禮,「不管君上怎麼樣,小鮫就是仰慕君上。」

自從她努力學人語之後,水平突飛猛進,可以很精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龍君聽到她的話,顯得十分滿意,「本座知道,四海之內沒有人不仰慕本座,誰叫本座長得好看。」他婉轉而起,獻寶似的在她面前盤旋,「本座還有更厲害的東西讓你看,睜大眼睛瞧好了。」

夷波猛力點頭,握緊了雙手。

他得意地咧了咧嘴,說:「看!」猛地霞光萬丈,前爪上方生出雙翅,白潔如鳥翼,輕輕扇動一下,殿里擺設都搖晃作響。

夷波啊啊尖叫:「應……應龍!」

他豎起一根腳趾擋在吻前,「不要聲張,本座是很低調的。」

可是他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龍君已經修成了應龍,她還是個不男不女的傻鮫,於是愈發自慚形穢:「小鮫再也不敢仰慕君上了。」

龍君不解:「為什麼?本座准許你仰慕我。」

夷波吸了吸鼻子,「小鮫輕如猴毛。」

龍君扶額,「是鴻毛。」

反正不管什麼毛,都難掩她的自卑。她哽咽了下,「君上好大的神。」

龍君哈哈一笑,「本座不否認有點大,但是本座平易近人,不會擺大神的譜。」他盤踞在榻上,龍爪篤篤叩擊榻板,叮囑她,「為了保持本座的神秘感,今天你看到的一切都要守口如瓶,不許泄露本座是應龍的秘密,記住了嗎?」

夷波不太明白,既然這是個秘密,為什麼要讓她知道呢?她吮唇說:「小鮫記住了,可是君上不該現形。」

他撩了下龍髯:「這麼高興的事,應該找人分享。你是本座的僕役,本座信得過你。如果有人逼問你,你知道怎麼回答嗎?」

「無可奉告。」

「對!」龍君對她大加讚賞,「一個合格的僕役就是要管住自己的嘴,要是口風不緊,本座就吃掉你,知道利害了嗎?」

她點頭不迭,「知道知道。」

他佯佯伸展四肢,「那就好。有人往這裡來了,你先出去候著,本座換了衣服就來。」

夷波道是,擺身游到前殿,在寶座旁叉腰直立,頗有鷹犬之風。

長老們入殿求見,座上無人,芳棣長老問夷波:「君上還沒起床?」

夷波謹記龍君教誨,「無可奉告。」

芳棣長老被回了個倒噎氣,他的脾氣是四大長老里最好的,因此不過嘀咕了下:「這孩子!」

其餘幾位長老則不悅:「尊卑不分,你就是這樣和長老說話的?」

她突然想起他們此來也許就是為了提議龍君娶親,自己表現不好,豈不自討苦吃?於是訕笑道:「剛才聽龍君指點,一時沒轉過彎來,長老息怒。龍君命我在這裡等候長老們,他換了衣裳即召見長老們。」

四位長老不再說話,掖著兩手靜待,終於龍君現身了,已經變回人形,穿白衣戴玉冠,不污不垢,不著浮華。在寶座里坐下,一手支著下頜問:「何事求見本座?」

長老們行禮如儀,石耳長老道:「遵照君上的指示,城眾們徹夜未眠,已經將書院籌建妥當了,特來請君上賜名。」

龍君哦了聲,「這麼快?」

非魚長老拱手,「此乃造福鮫族的仁政,臣等不敢懈怠。縱觀潮城上下,沒有人比君上更淵博了,唯有君上賜名,方能彰顯我主德通神明。」

這話龍君愛聽,他想了想,「既然是專為鮫人設立的書院,那就叫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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