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計乘鸞凰

透過檻窗往外看,中路上太監打著傘送音閣過來。她披一件寶藍的鶴氅,乾淨的一張巴掌小臉未施粉黛,看上去氣色不大好。進門來細瞧更覺慘白得厲害,和平時判若兩人。上前向座上請安,本想說話的,看見帝姬便頓住了,拿腳尖搓著地,欲言又止。

音樓頗覺納罕,「姐姐這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么?外頭冰天雪地的,看凍著了。」示意寶珠往爐膛里加炭,努嘴道,「橫豎沒外人,姐姐在熏籠上坐著,暖暖身子罷!」

音閣道了謝,細長美麗的眼睛也不像往日那麼有神采了,怯怯看了帝姬一眼,勉強笑道:「長公主也在呢?」

帝姬點了點頭,直白道:「是啊,我也在。怎麼,庶福晉有體己話和端妃娘娘說?我在這裡不合時宜,就先告辭吧!」

她作勢站起來,音閣忙起身壓她坐下,「不不……長公主和娘娘交好,我原沒什麼要緊話,不過進宮來瞧瞧娘娘……」

早不來晚不來,偏南苑王進京了就來,裡頭必然有貓膩。音樓也不忙著追問她,她要是能憋住就不來這一遭了,故意的遠兜遠轉,笑道:「今兒這雪下得好,我做東,都別走,在我宮裡吃飯,下半晌湊上寶珠,咱們摸兩圈。」

帝姬自然是應承的,搓著手說:「許久不摸雀牌,手指頭都不活絡了。以前不沾邊兒還好些,自打跟你學會了,簡直像上了癮,晚上做夢還夢見呢!瞧瞧,都是你帶壞的。」

「怨我么?」音樓笑道,「是誰死乞白賴要學,連晚上都不肯回去的?」

她們你來我往地戲謔,音閣到底忍不住了,卻也不說話,只是頻頻拿手絹掖眼睛。她這模樣,那頭兩個人終究不能再視而不見了,只得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哭得這樣,眼睛都要擦壞了。」音樓又吩咐底下小宮女打水來給她凈臉,從梳妝台上挑個粉盒子遞給她,口氣有些生硬,「姐姐別這樣,你到我這兒來哭,外人不知道的以為我欺負你。你有話就說,這麼半吞半含的,你不難受我都要難受了。」

音閣道是,挪過來在下首的圈椅里坐定了,躑躅了下才道:「我們爺來京了,您聽說了么?」

音樓哦了聲,「這個我倒沒聽說,來京做什麼呢?」

「冬至皇上要祭天地,年下要往朝廷進貢年貨,都是事兒。」音閣聲音漸次低下去,「可是……我這裡出了岔子,我們王爺跟前沒法交代了。」說完捧臉抽泣起來。

音樓和帝姬交換了下眼色,似乎這岔子不說也能料到七八分了。音樓嘆了口氣道:「我也堪不破你到底遇著什麼難題了,我在深宮裡呆著,抬頭低頭只有噦鸞宮這麼大一塊地方,也幫不上你什麼忙。要不你說說,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出個主意倒是可行的。」

音閣漸漸止了哭,低頭搓弄衣帶,遲遲道:「我說出來怕叫你們笑話,昨兒身上不好,請大夫看了脈象,我……有了。」

大家都有點尷尬,帝姬嘟囔了句,「南苑王這三個月不是不在京里嗎?哪兒來的孩子?」

其實也是有心戳脊梁骨,一個人造不出孩子來,還不是偷人偷來的么!

音閣臊得兩頰通紅,扁著嘴道:「我是個女人,自己再多的主意也身不由己。娘娘,咱們嫡親的姊妹,您好歹替我想想法子。我昨兒知道了嚇得心都碎了,這種事兒……我可怎麼向王爺交代啊!」

音樓心裡都明白,她留在京里是為了什麼?南苑王就差沒把她送給皇帝了,心照不宣的事,哪裡用得著哭哭啼啼!她數著念珠道,「我也想不出好辦法來,要不你找皇上,請萬歲爺聖裁?你瞧咱們女流之輩,誰也沒經歷過那個,冷不丁這麼一下子,真叫我摸不著邊兒。」

她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壓根不願意趟這趟渾水。音閣也不計較,轉而苦巴巴兒看著帝姬哀求:「長公主心眼兒最好,您就幫幫我吧!您對我們爺有恩,替我求個情,強過我說破嘴皮子。還有萬歲爺那裡……好歹是龍種,是去是留要聽主子意思。您是主子御妹,您替我討主子個示下,我給您立長生牌位,感激您一輩子。」

帝姬訝然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怎麼管你們這些事兒?」回過神來笑道,「我打從開蒙起嬤嬤就教授《女訓》、《女則》,裡頭的教條從來不敢忘記。如今連聽都是不應當的,更何況摻合進去!我想木已成舟了,說什麼都沒有用。孩子的事兒,你不言聲誰知道呢!皇上的子嗣不單薄,序了齒的統共有十一位。你這兒的……留不留全在你。」

音閣被她這麼一說倒說愣了,音樓要笑,忙端杯盞遮住了嘴。音閣進宮不是沖著她,八成是聽了南苑王的指派來和帝姬套近乎,恰好帝姬在她這兒,這才順道借著看她的名頭進來。他們裡頭爾虞我詐她不想理會,可是音閣懷孕,這倒是個好契機。音樓雖傻,也有靈光一現的時候。她閑閑捏著杯蓋兒看過去,音閣大約對晉位的事兒也很感興趣吧!便道:「我有個主意,或許能解燃眉之急。」

音閣轉過臉來看她,「請娘娘賜教。」

音樓道:「咱們一路走來,其實太多的陰差陽錯了。原本該進宮的是你,我頂替了,你只能嫁到宇文家。誰知道緣分天註定,兜了個大圈子又回來了。現在眼見你這樣,懷著身子東奔西跑的求周全,我心裡也不落忍。我瞧出來了,你和皇上是真有情。要不你去求求皇上,讓皇上把我的妃位騰出來給你,只要南苑王那裡不追究,宮裡的事兒,悄沒聲的就辦了,你說好不好?」

帝姬愕然瞪大眼睛瞧她,連音閣都有些意外,「這是大逆不道,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想。娘娘為我我知道,可是……皇上怎麼能答應……」

還是有鬆動的,到底沒哪個女人真正不計較名分。以皇帝昏庸的程度來說,當初的初衷也許早忘了。她往前挪了挪身子,「皇上心地良善,你同他哭鬧,他總會給你個說法的。本來這位置就該是你的,皇上心裡也有數。以前大伙兒都不認真計較,現下你有了身子,不替自己考慮,也不替龍種考慮么?」

音閣並不知道音樓和肖鐸的關係,作為宇文良時的棋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勾引皇帝,其中什麼利害她一概不通,也沒人把內情告訴她。初初是心儀宇文良時,那樣一個英挺的貴胄,又是自己的男人,是個女孩都愛的。正因為愛,什麼都無條件答應。後來見了皇帝,皇帝的溫柔體貼實在令人心醉,一個是藩王,一個卻是一國之君,高下立見。於是愛情轉移了,愛皇帝多過了南苑王,自己當然想求個好結局。

可是當真要奪音樓的位分,那不是與虎謀皮么?她遲疑了很久,尤其這個建議是她自己提出的,危險性太大了,靠不住。

帝姬不聲不響,卻明白音樓打什麼算盤。也是的,她在宮裡這樣蹉跎歲月,能逃出生天是樁好事。這些日子和她相處,發現她實在不適合宮廷里的生活,她和這個紫禁城格格不入,要不是頭頂上有把傘替她遮風擋雨,她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過沒什麼心機的人,相處起來叫人放鬆,所以她喜歡她,寧願看見她自由,也不想見她枯萎在深宮中。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畢竟茲事體大,什麼都能緩,」帝姬瞥了音閣的肚子一眼,「皇嗣只怕等不得。且去試一試,成不成的再說吧!」

她們異口同聲,音閣不得不靜下心來好好考慮。未必要取代音樓,那麼多的位分,為什麼偏要眼熱一個端妃?皇帝說過愛她至深,這輩子不會再看上別人,那她何不把眼光放得更長遠些?受命於南苑王是不假,也要有自己的打算才好,總不能一直這樣偷摸下去吧!

好話不說二回,音樓全由她自己考慮。起身往牆上掛梅花消寒圖,回過頭笑道:「明兒就冬至了,肥過冬至瘦過年,那天上花園裡去,半道上看見幾十個太監運面。宮裡人口多,連著趕上三天餛飩皮才夠過節用的。」

帝姬道:「每年餛飩不算,還要吃鍋子、吃狗肉。說起狗肉,狗爺得打發人帶出去,冬至宮裡不養狗,一個不小心跑出去了,打死不論。」

音樓喲了聲,低頭看那隻伏在腳踏邊上打盹的肥狗,在那大腦袋上摸了兩把,「這麼好的乖乖,打死可捨不得。」

音閣在旁應道:「我難得來,這狗也和我親,叫我帶出去吧,等過了節再送進來就是了。」

倒不是真的和誰親,這狗就是個人來瘋,見誰都搖尾巴。音樓說不成,「你懷著身子呢,萬一克撞了不好。回頭我讓人裝了籠子,太監們下值出宮帶到外頭寄放一天,也不礙事兒。」

音閣是真喜歡那隻狗,上回叫人尋摸,天冷下的崽子少,裡頭挑不出好的來,就擱置了。這回聽說狗要送出去,自己心裡發熱,央道:「橫豎裝著籠子,它也不能胡天胡地亂跑。滿世界打狗呢,託付底下人倒放心?還是給我帶走吧,借我玩兒兩天就還你。」

她這麼粘纏,音樓沒辦法,看了帝姬一眼道:「你瞧著的,她硬要帶走,回頭狗闖了禍可別來找我。」

音閣見她鬆口喜出望外,什麼龍種、晉位全忘了,忙招呼人套上繩圈裝籠,笑道:「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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