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憐幽草

裡間的李美人囁嚅了下,「太監也是人,看見漂亮的也會心動,這麼就說人家沒去乾淨,回頭押到黃化門再割一回,可要老命了。」

「都沒了還那麼愛勾搭,敢情是骨子裡壞。」音樓往前湊了湊,「那閆少監呢?怎麼樣?」

李美人愈發局促了,支吾了半天才道:「瞧是瞧見了,沒法兒說。」她拿團扇遮住臉,隔著薄薄的綃紗還能看見她酡紅的雙頰,略頓了頓唉聲嘆氣,「嫁給太監的人,這輩子苦是吃不盡了,還能指著有體面么?你不知道他怎麼作踐人……罷了,你是沒出閣的女孩兒,告訴你也不好,沒的污了你的耳朵。」

音樓和彤雲對看了一眼,「他對你不好?」

太監這類人,陰陽怪氣的心理,誰也拿捏不準。前一刻還是好好的,轉瞬就拉下臉來折騰你。李美人滿面哀凄,皺著眉頭道:「我就是個玩意兒,什麼叫好呢?吃喝不愁,日子上頭沒什麼不足,就是夜裡難耐。可人家救了我的命,要不我這會兒在地宮裡躺著呢!撿著一條命還有什麼可說的?所以你聽我勸,千萬不能叫太監沾身。往後回了宮,就算再空虛寂寞也要離那些人遠遠的,記好么?」

李美人這話一說完,音樓立馬想起肖鐸來。自己也納悶怎麼牽扯上了他,大概被他三番四次的挑釁,那點小小的怨念都刻在骨頭上了。不過她實在對太監找對食的內/幕感到好奇,和李美人關係又不賴,便不懈地追問她,「你不說怎麼回事,我回頭心猿意馬收不住怎麼辦?」

李美人垂著嘴角打趣她,「太監也能叫你心猿意馬,那你該讓太醫開方子敗火了。」言罷嘆氣,「我也不避諱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不就是凈身么……」她說得豪邁,臉上恨不得紅出血來,可是想起受的那些罪,轉眼又覺灰心,「太監去勢割的是子孫袋,裡頭東西掏出來,前面倒不去管他。你想想,那處血脈都不通暢了,單剩一片皮肉,頂什麼用?我聽說有的人去不幹凈是兩丸里只去了一丸,那些有權有勢的想回春盡幹些造孽的事兒,據說吃小孩兒腦子頂用。」

音樓啊了聲,對彤雲道:「上船後活動不開,咱們留神瞧肖掌印,看他會不會偷著吃什麼奇怪的東西。」

彤雲木著臉看她,「主子您和他走得近,順道兒打探就得了,奴婢可不敢,奴婢還想多活兩年。水路上走不是好玩的,把我豎在江心裡,我不會水,還能活得成嗎?」

李美人笑道:「這也就是鄉野傳聞,真吃小孩兒腦子的誰也沒見過。別說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嚷,叫外人聽見了要出事的。」

她點頭不迭,「我知道,這不是你在么,外頭我也不會說去,到底督主的臉面要緊,這麼大尊佛押到黃化門,那太丟人了!」

屋外的人感覺渾身氣血逆行,氣得他平穩不住呼吸。她到底對他有多好奇?背後這麼喧排他,還一口一個為他著想!果然女人是不能寵的,太抬舉就爬到你頭頂上來了。再側耳細聽,她的注意力集中到李美人怎麼度過漫漫長夜上去了。女人湊在一起的話題居然這麼外露,平時端莊賢淑的樣子看來都是裝的。

李美人很覺難堪,滿肚子苦水沒處倒,她問了索性一股腦兒告訴她,「除了那處不濟事,別的也沒什麼兩樣,全套功夫一樣不落。只不過他心裡憋悶沒出發泄,一個伺候不周就打我。」她捋起袖子讓她看,胳膊上瘀青點點,有的是新傷,有的時候長了,邊緣漸漸發黃,橫豎是滿目瘡痍。她掖了掖眼淚道,「咱們這些人哪裡還算是個人!他打完了後悔,給我賠禮,跪在我跟前扇自己耳刮子,你叫我怎麼樣呢!雖然做對食有今生無來世,可渾身上下叫他摸遍了,和真夫妻又有什麼差別?我知道他心裡苦,挨了兩下並不和他計較,過去就過去了,可他第二天變本加厲,不叫他碰就疑心我外頭有人,叫他碰,我實在沒這命給他消耗。」

各人有各人的苦處,既找了太監就別指望過好日子了。音樓聽了也淌眼抹淚,「這麼下去怎麼了得,三天五天還忍得,十年八年怎麼料理?你好好同他說說,夫妻之間你敬我我也敬你,要是鬧得不痛快了,往後還過不過?」

李美人搖搖頭道:「這道理誰不懂呢,就是他心眼子小,說我的命是他給的,作踐我是人家的本分。」

「那他何必要救你?救出來還不叫你好過,這人心肝叫狗吃了?」音樓惱恨不已,「這會兒是瞧准了你有冤無處訴,恁么猖狂也沒人治得住他。」

李美人對現狀感到疲憊,「家裡私情兒,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找公親都認不準門。」

「宮裡那麼多對食,宮女死了,那些太監置辦了牌位供在廟裡,清明冬至都去弔唁,哭得什麼似的。都是人,他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音樓恨恨道,「回頭我和廠臣說說,求他給你主持公道,也給閆蓀琅醒個神兒。」

這是拿他當救星使,這些雜事兒也來麻煩他,誰有那閑空替旁人操心!肖鐸面上做得不快,心裡卻隱約歡喜。一片雀躍像鷂子,高高地飛上了雲端。

李美人識趣兒,擺手道:「不敢勞動肖掌印,你別管我,我如今活一天都是賺的,照理陽壽早在兩個月前就到頭了。你只要好好的,往上爬,我將來興許還能借你的光。他脾氣雖不好,總不至於把我弄死,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後頭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私房話,他沒了再聽壁腳的**,料她回頭要來找他的,自己悠閑地邁著方步去了。進上房換了件寶藍底菖蒲紋杭綢直裰,路上要籌備的東西自有府里管事料理,他坐在荼靡架前看書,顏真卿的真跡,花了好大勁兒才淘換來的,市面上買不著。他逐頁品評,一撇一捺鐵畫銀鉤,真是稀罕到骨頭縫裡的好東西!只可惜東西有些年代了,外鄉人保管得不熨貼,有幾張紙叫蟲咬了,品相沒那麼好。他舉起來對著光看,看著看著發現垂花門前有人,手裡拎了什麼東西,晃晃悠悠從甬道上騰挪過來。他轉過身假作沒看見,單拿餘光瞥過去,她笑吟吟站在矮榻邊上,把手往前一伸,說了聲「喏」。

他這才看清,是五彩絲帶編的網兜,裡面灌了一隻鵝蛋一隻雞蛋。

他有點搓火,給他送蛋,拐著彎兒罵人么?他抬頭看她,「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音樓道:「今兒是立夏,吃了蛋就不痓夏了。」說著掏出一個來給他看,「鵝蛋放在粽子鍋里煮的,殼兒都給蘆葉染黃了。雞蛋皮薄,時候一長就裂開,還是鵝蛋好。我叫人送點調料來,廠臣蘸著吃,好不好?」

這人花花腸子不少,求人辦事就開始大獻殷勤。他起身接過蛋簍子道謝:「擱著吧,臣不愛吃白煮蛋。」

她歪著頭問:「為什麼呢?是不是嫌太大了?那我換幾個鵪鶉蛋來?」

他不願意和她討論蛋的大小問題,剛才在外面聽到的那些話他還耿耿於懷著,因放下蛋簍問:「聽說李美人過咱們府了?」

他說「咱們府」,想來沒有拿她當外人。音樓很高興,笑道:「我要跟您回浙江了,您又不叫我出去,我只好差人請她來話別。」

他嗯了聲,「單只話別么?」

「倒不止,李美人過得艱難,說閆少監對她不好,總是打她。」她眼巴巴看著他,「廠臣,男人打女人,換做您您瞧得上么?沒本事的男人才拿女人撒氣,您說是不是?」

他頷首道是,「不過太監不算男人,拿男女那套來下定規,似乎不大妥當。」

她窒了下,「別人不拿太監當男人,太監自己也這麼想?」

他請她坐,兩個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那娘娘把臣當男人了么?臣是覺得對路的女人要疼愛著,善加保護,但別人的想法未必是這樣。一樣米養百樣人,就是這個道理。」

當不當他是男人,她也說不上來。論理兒他是殘缺的,可他做出點曖昧不明的事來,她又面紅心跳六神無主。這個話題不能繼續,否則又要被他繞進去。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會勾人,看了要著魔的,她只好耷拉著眼皮道:「我想閆蓀琅是您手底下秉筆,您能不能勸勸他,讓他對李美人好一點兒?」

他哧地一笑,「人家兩口子的事兒,外人摻和進去合適么?我是管不得別人的,自己這裡處置好就不錯了。」

她顯得很失望,悻悻道:「又不費事兒,順便的一句話,難為么?」

「臣和底下人除了公務沒別的交集,閑事管到閨房裡去,叫人說起來成什麼話?」他正了正身子,婢女端了個盅放在他榻旁的矮几上,他原不想用,忽然想起什麼來,探手去揭那青花瓷蓋兒,才揭開一點兒又扣上了,慢回嬌眼打量她,「娘娘回頭收拾收拾,後兒一早就要起錨的。還有旁的事么?沒事就請回吧,臣要吃藥了。」

音樓腦子裡激靈一聲,拿盅吃藥沒見過,吃的什麼葯?別不是李美人說的小兒腦吧!她只覺五臟廟翻騰,低頭看看手裡那個鵝蛋,喃喃道:「再大也不能變成兩個,敲開了嘗嘗吃口又老,真可惜。」

他眉眼彎彎含笑問她:「娘娘嘀嘀咕咕說什麼呢?什麼一個兩個?」

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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