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我應該好好珍惜

研究所考試的季節終於來到,那大約是四月中至五月初之間的事。

通常每間學校考試的時間會不一樣,所以考生們得南北奔走。

考完成大後,接下來是台大。

子堯兄和孫櫻沒有報考台大,而柏森的家在台北,前幾天已順便回家。

所以我和明菁相約,一起坐火車到台北考試。

我們在考試前一天下午,坐一點半的自強號上台北。

我先去勝九舍載明菁,然後把機車停在成大光復校區的停車場,

再一起走路到火車站。

上了車,剛坐定,明菁突然驚呼:

"慘了!我忘了帶准考證!"

"啊?是不是放在我機車的座墊下面?"

明菁點點頭,眼裡噙著淚水:"我怎麼會那麼粗心呢?"

我無暇多想,也顧不得火車已經起動。告訴明菁:

"我搭下班自強號。你在台北火車站裡等我。"

"過兒!不可以……"明菁很緊張。

明菁話還沒說完,我已離開座位。

衝到車廂間,默念了一聲菩薩保佑,毫不猶豫地跳下火車。

只看到一條鐵灰色的劍,迎面砍來,我反射似的向左閃身。

那是月台上的鋼柱。

可惜劍勢來得太快,我閃避不及,右肩被削中,我應聲倒地。

月台上同時響起驚叫聲和口哨聲,月台管理員也衝過來。

我腦中空白十秒鐘左右,然後掙扎著起身,試了三次才成功。

他看我沒啥大礙,嘴裡念念有辭,大意是年輕人不懂愛惜生命之類的話。

"大哥,我趕時間。待會再聽你教訓。"

我匆忙出了車站,從機車內拿了明菁的准考證,又跑回到車站。

還得再買一次車票,真是他媽……算了,不能講髒話。

我搭兩點十三分的自強號,上了車,坐了下來,呼出一口長氣。

右肩卻開始覺得酸麻。

明菁在台北火車站等了我半個多小時,我遠遠看到她在月台出口處張望。

她的視線一接觸到我,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沒事。"我把准考證拿給她,拍拍她的肩膀。

"餓了嗎?先去吃晚飯吧。"我問。

明菁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頻頻拭淚。

過了許久,她才說:"大不了不考台大而已。你怎麼可以跳車呢?"

隔天考試時,右肩感到抽痛,寫考卷時有些力不從心。

考試要考兩天,第二天我的右肩抽痛得厲害,寫字時右手會發抖。

只好用左手緊抓著右肩寫考卷。

監考委員大概是覺得我很可疑,常常晃到我座位旁邊觀察一番。

如果是以前,我會覺得我又墮入考運不好的夢魘中。

因為明菁的緣故,我反而覺得只傷到右肩,是種幸運。

回到台南後,先去看西醫,照X光結果,骨頭沒斷。

"骨頭沒斷,反而更難醫。唉……真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啊。"

這個醫生很幽默,不簡單,是個高手。

後來去看了中醫,醫生說傷了筋骨,又延誤一些時日,有點嚴重。

之後用左手拿了幾天的筷子,滷蛋都夾不起來。

考完台大一個禮拜後的某天中午,我買了個飯盒在房間里吃。

當我用左手跟飯盒內的魚丸搏鬥時,聽到背後傳來鼻子猛吸氣的聲音。

轉過頭,明菁站在我身後,流著眼淚。

"啊?你進來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

"你怎麼哭了呢?"

"過兒,對不起。是我害你受傷的……"

"誰告訴你的?"

"李柏森。"

"沒事啦,撞了一下而已。"我撩起袖子,指著纏繞右肩的繃帶,"再換一次葯就好了。"

"過兒,都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

"別胡說。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笑了笑:

"楊過不是被斬斷右臂嗎?我這樣才真正像楊過啊。"

"過兒,會痛嗎?"

"不會痛。只是有點酸而已。"

"那你為什麼用左手拿筷子呢?"

"嗯……如果我說我在學老頑童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你會相信嗎?"

明菁沒回答,只是怔怔地注視我的右肩。

"沒事的,別擔心。"

她敲了一下我的頭,"過兒,你實在很壞,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生氣了嗎?"

她搖搖頭,左手輕輕撫摸我右肩上的繃帶,然後放聲地哭。

"又怎麼了?"

明菁低下頭,哽咽地說:

"過兒,我捨不得,我捨不得……"

明菁最後趴在我左肩上哭泣,背部不斷抽搐著。

"姑姑,別哭了。"我拍拍她的背。

"姑姑,讓人家看到會以為我欺負你。"

"姑姑,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明菁根本無法停止哭泣,我只好由她。

我不記得她哭了多久,只記得她不斷重複捨不得。

我左邊的衣袖濕了一大片,淚水是溫熱的。

這是我和明菁第一次超過朋友界線的接觸,在認識明菁一年半後。

後來每當我右肩酸痛時,我就會想起明菁抽搐時的背。

於是右肩便像是有一道電流經過,熱熱麻麻的。

我就會覺得好受一些。

不過這道電流,在認識荃之後,就斷電了。

明菁知道我用左手吃飯後,喂我吃了一陣子的飯。

直到我右肩上的繃帶拿掉為止。

"姑姑,這樣好像很難看。"我張嘴吞下明菁用筷子夾起的一隻蝦。

"別胡說。快吃。"明菁又夾起一口飯,遞到我嘴前。

"那不要在客廳吃,好不好?"

"你房間只有一張椅子,不方便。"

"可是被別人看到的話……"

"你右手不方便,所以我喂你,這很單純。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嗯。"

放榜結果,我和子堯兄都只考上成大的研究所。

很抱歉,這裡我用了"只"這個字。

沒有囂張的意思,單純地為了區別同時考上成大和交大的柏森而已。

柏森選擇成大,而明菁也上了成大中文研究所。

但是孫櫻全部杠龜。

孫櫻決定大學畢業後,在台南的報社工作。

畢業典禮那天,我在成功湖畔碰到正和家人拍照的孫櫻。

孫櫻拉我過去一起合照,拍完照片後,她說:

"明菁,很好。你也,不錯。緣份,難求。要懂,珍惜。"

我終於知道孫櫻所說的"珍惜"是什麼意思。

當初她也是這樣跟明菁說的吧。

孫櫻說得對,像明菁這樣的女孩子,我是應該好好珍惜。

我也一直試著努力珍惜。

如果不是後來出現了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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