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皇帝下了旨,命兩邊總管整頓御前當值,乾清宮養心殿都要徹查。有點風吹草動就拿人到敬事房問話,一來二去,大伙兒都捏著心辦差。太監們走路不敢撂腿了,都夾著走。怕人說吊個僵蠶兒還裝男人,褲襠里是不是塞了告密的文書?來呀,架上扒褲子,恨不得把兩個屁股蛋子掰扯開才踏實。

折騰了有陣子,事兒都查明了,是有那麼幾個嘴不嚴的,裡頭就夾帶著瓊珠。總管太監回了萬歲爺話,萬歲爺沒叫抄老底。其實這老底不查也明擺著,上家除了密貴妃,不作第二人想。帝王家的家務遠不止尋常百姓想像的那麼簡單,一件看似簡單的小事,換個角度就關乎國運。皇帝念在她剛生了阿哥的份上不予追究,其實更多的功勞應該記在她娘家哥子奉命撫察苗疆上。哪個皇帝手上沒有幾張牌?輪換著打,用到不能用時方丟手,這是定規。外頭都說密貴妃聖眷隆重,其實大部分都是表像,彼此維持著,誰也不願戳破而已。

瓊珠和另幾個陪襯打得皮開肉綻,沒要他們命,攆出宮去了。宮裡當過差的人都知道,說攆出去,其實和賜死沒什麼兩樣。太監凈了身,出去就是個廢人,連自己都養活不了自己。宮女子更要命,遭攆簡直就是整個家族的恥辱。名聲毀了,沒人敢娶,娶了連帶男家也抬不起頭來。像祁人人家還特別自覺高貴,家窮討不上老婆的莊稼漢又不屑作配,所以姑娘這輩子除了當姑子,沒有第二條出路。

這算對貴妃娘家的一種警示吧!萬歲爺沒發話,但是狠狠打了佟家的臉。皇帝辦事和別人不同,他不會張牙舞爪的讓人知道他有多憤怒,命榮壽送了把戒尺到密貴妃宮裡,貴妃托著戒尺,嚇得臉都變色了。問萬歲爺這是什麼意思?榮壽垂頭喪氣,「貴主兒呀,主子是要您引以為戒,別再動御前的腦筋了。」

密貴妃激靈靈一身冷汗,好在只是戒尺,要是根綾子就歇了菜了。鎮定了一下又問,「那現如今誰往上填缺?」

榮壽驚恐的望著她直搖頭,「奴才從不往外傳御前的消息,貴主兒您是知道的。」

這時候大家都求自保,榮壽覺得他只是貪圖了巧妮子的美色嘛!前前後後想想,也就答應密貴妃幫她把瓊珠往萬歲爺跟前湊,別的沒幹一樁對不起主子爺的事兒。大姑娘胸口上捋一把確實是過了手癮,可也得有命消受才好。他是六宮副都太監,宮裡願意和他結對食的海了去了,犯不著栽在這口乾井裡。

「貴主兒您別著急上火,說真格兒的,萬歲爺子嗣單薄,前頭幾位阿哥的生母在宮裡排不上號。祁人講究子憑母貴,咱們四阿哥在這上頭首先就佔了優,一落地封貝勒,打萬歲爺那一輩兒起,您的兒子算是開天闢地頭一個,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您踏踏實實的,您的福澤整個紫禁城沒有一個能比肩,何苦攪那渾水,給自己添不自在!貴主兒,心境寬點兒,您樂呵呵的,萬歲爺就待見您這滿身的福祿。像景陽宮德妃,上年病一場,瘦成了人燈,主子翻牌兒不都繞過她去了么!您是天生享福的命,就算不爭那些,」他把大拇哥往起一豎,「您照樣兒是這個。別和自個兒過不去,您有四阿哥呢,到哪兒腰杆子都比別人壯。」

密貴妃失魂落魄坐在透雕鸞紋玫瑰椅里,緩了半天的神才道,「主子近來寵信漢人,和氏那蹄子登了高兒,說話都有底氣了。見了我光甩帕子請撅屁股安,才晉個嬪位就得意成這樣,眼皮子忒淺了點兒。」

這是個正宗怨婦臉子,榮壽不明白了,萬歲爺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連皇后這樣的嫡妻都沒一句牢騷,她吃的哪門子飛醋?可見女人發起妒來招人恨,連自個兒幾斤幾兩都不知道了。到底和瓊珠是姐妹,彎彎繞就那麼點兒。會咬人的狗不叫,真正厲害的人物不逞口頭英雄,誰見過下絆子使陰招嚷得盡人皆知的?皇后是人善性,要換個肚子里能打仗的,她能尊榮的活到現在才怪了。他也沒那勁頭一徑勸她了,在這兒逗留久了沒的再招什麼事兒。差事辦完了就走吧!

「橫豎貴主兒保重自己身子骨,主子那頭氣也就一時,過了性兒就好了。主子還是給您留面子的,您看開點兒。」他膝頭子往地上一點,「奴才值上忙,這就給您請跪安了。」

貴妃泥塑木雕一樣抱著戒尺發獃,他沒計奈何悄聲退了出來。悶著頭走到垂花門上,聽見圍房裡有人喊他,那個帶點廊坊味兒的聲口,不用掌眼就知道是巧妮子。本打算裝聾作啞矇混過去,不想她跑過來截了他的道兒。

「喲,我道是誰呢!」他訕笑著,「怎麼著?有事兒?」

巧妮子拉他進了圍房,怒氣沖沖的哼了聲,「看見大,得得拜,看見小,踩一腳。你們太監就這奏性,我這回算是長見識了!我問你,我那兒叫了半天,你為什麼裝聽不見?」

巧妮兒生氣,呼吸有點急促,胸口一挺一挺,把坎肩頂得老高。榮壽和她好,最先就是瞧中了她這身條。她那一對玉兔兒長得妙,夏天穿著嫩綠袍子,一走晃三晃,叫人打心底的渴起來。榮壽的視線在她胸前溜圈,咽了口唾沫,伸手在她奶子上抓了一把,靦臉道,「哪兒能呢!是我耳背,聽漏了。」

巧妮兒一巴掌打落他的手,詰問他,「萬歲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我們主子這算是打入冷宮了?」

榮壽翻眼看屋頂的楞子,嘬嘴咂舌道,「這個說不好,頂風總不是好事兒……咱們後頭少來往,叫人看見了不好。」

巧妮兒一聽炸了毛,「你這瘸了舌頭挨千刀的陳世美!抱著人對嘴親的時候怎麼不怕人看見?這會兒我們主子吃了癟你就忙撇清,你還是人不是?」

榮壽一聽不樂意了,聳眉斥道,「安生給我住嘴!我沒了傢伙什,干那事兒誰快活誰知道!受用過了來賴我,你賴得上嗎?」再琢磨一下,女人小心眼,還是別得罪她,回頭弄個破罐子破摔,再添什麼麻煩。便耐下性子來安撫她,「你也別著急,這不是在風口浪尖嗎!我的意思是暫時別見,讓仇家拿了短兒什麼好處?你和我一條心,我虧待不了你。可你要和我鬧,惹我翻了臉子,別怪我不念舊情兒。」

巧妮兒原想放嗓子嚎哭的,被他兩句話哄得吞了回去。再要和他理論,他早就打著傘往外頭去了。

一路加緊步子回了南書房,皇帝在裡頭和軍機大臣們說匪患。甭管多富的朝代,總有那麼一小撥做著皇帝夢、發財夢的跳蚤。榮壽在外面站班兒,聽著皇帝分析局面,一遞一聲,頭頭是道。他扭脖子看天街,雪落在丹樨的望柱上簌簌作響。明年的年景大概錯不了,瑞雪兆豐年嘛!就是這瑞雪時候長了點兒,聽說已經成了災,叫人心生厭煩。

這兒惦記老家的莊稼呢,書房裡路子出來,把一封白摺交到他手上。沖養心殿方向努努嘴,「主子叫給素以送過去。」

榮壽接過來揣在懷裡,也沒問是什麼,轉身就朝月華門上走。進了宮女值房找素以,她正給座鐘上發條。弓著身子緊發條鑰匙,看見他進去叫了聲大總管,「您找我?」

榮壽把懷裡摺子拿出來,雙手遞過去,告訴她是南書房裡傳出來的。

素以遲疑的接過來,上回萬歲爺說什麼鴻雁傳書,她以為光一說,誰知道竟是真的?她礙於榮壽還在沒有翻看,只覺一陣陣的甜上心頭來。這麼偷偷摸摸的,有點尷尬,更多的是種別緻的情懷。

那隻遭人嫌棄的「鴻雁」瞧她拘謹終於走了,她把摺子緊緊抱在懷裡,探頭出去看看,廊廡上沒人,這才挨到牆邊上,心慌意亂的把摺子打了開來。

皇帝推崇趙孟頫,寫了一手漂亮字。泥金柬上是幾個行書,膩歪寫著「半日未見,甚念」。素以不由發笑,這麼孩子氣,他還是以前那位目空一切的帝王么?笑過之後又說不出的迷茫,這麼下去她要被他困住了。是命里一劫,她在進宮第七個年頭遇見他。磕磕絆絆的互相吸引,他是可親可愛的人,她喜歡他,不以他是皇帝為前提。即便他是個普通人,她還是滿心的仰慕他。

但是宮裡別的妃嬪呢?誰敢說她們對他不是存著這樣那樣的愛慕?都愛他,闔宮都指著他。愛他的人多了,以後還會源源不斷有人加入進來,他現在這樣的感情又能維持幾年?

她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半天,吃不準要不要回信。要是回,該說什麼?說她也想他?還是摘兩句詩表表心意?計較了很久最後作罷了,把摺子收進懷裡,看時候快到他進膳午睡的點兒了,說話兒就回養心殿來。

皇帝今兒確實回得比以往早,進門沒瞧她,按部就班的該幹嘛幹嘛。等回到後殿寢室,進門還好好的,伺候的人一散,他就迫不及待來牽她的手。

「收著朕的信了?」他撼她一下,「怎麼不回?」

「奴才不知道回什麼好。」她笑了笑,「您的御筆真好看,給臘肉鋪子提額,不單有面子,還招攬生意。」

皇帝知道她愛貧嘴,也不兜搭她,只說,「下次要回信,朕打算專門設個傳書太監,沒別的差事,就負責兩頭跑。」

她唔了聲,不置可否。回身鋪好了蓋被過來蹲安,「請主子安置吧!」眼下司寢里缺一員,她想問問瓊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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