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無傍

「不是你?它自己掉下來了?」慕容玦踢了踢琴架,「這是名琴,早年西域進貢入漢庭的,是皇后殿下心愛之物。如今毀在你手裡,謝彌生,你該當何罪!」

那常山王的聲氣很不好,背著兩手站在她面前,她原就窩在席墊上,加上他身量恨不得比夫子還高,這麼一來恍惚像座山,要壓得人喘不上氣來。彌生早就聽說了他的大名,戰功赫赫的厲害角色。他的面相還真同幾個見過的王不大一樣,大王再不濟,好歹五官很儒雅。這位六王眉眼不賴,可是滿臉的肅殺之氣,讓她想起了廟裡猙獰的銅人羅漢。

這把箜篌是皇后的寶貝,這下怎麼辦才好?她嚇得夠嗆,倉皇站起來,看著地上的鳳首欲哭無淚。東西壞了,她在邊上,滿身長嘴也撇不清。要說拿去修,斷然修不起來。那曲木不僅僅是裝飾,更是緊弦用的軫。軫斷了,整架琴就散了。不管以前如何清音撼世,眼下再也沒有價值,成了一堆廢物。

彌生年紀小,闖了大禍不知怎麼料理,慘白著一張臉,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咬牙道:「我去向皇后殿下請罪。」

慕容玦嗤地一聲,「請罪?當年聖人攻打斛律氏,一半是為了江山,另一半就是為了這琴。它不是單獨的一把,你仔細看看,這是凰。還有一把鳳,高掛在聖人寢宮的牆頭上呢!你去請罪,我看你們謝氏父子十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彌生徹底亂了方寸。她來背這個黑鍋已經夠冤枉了,還要搭上整個謝家嗎?她沒了依傍,本能地想找夫子,可是夫子不在。她怕得心肝都要裂了,瑟縮道:「那依殿下的意思,學生怎麼料理方好?」

他鄙薄地皺眉,「我不是慕容琤,別對我自稱什麼學生!」

彌生被他斥得噎住了,如今人在矮檐下,沒計奈何,只得低頭道:「是我大意了,請殿下恕罪。可是這琴真不是我碰掉的,我也不知怎麼的,還沒靠近它就倒下來了。」

「那又如何?」慕容玦捺著性子聽她申辯完了,臉上帶著嘲諷的神氣,「你在跟前,不是你也是你。你去問問這殿里站規矩的人,誰能出來替你作證?若不是你,就是她們。這種性命攸關的事,你覺得她們能夠為你主持公道嗎?」

彌生已經成了失舵之舟,現在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夫子了。她想著就要朝外去,「我找我家夫子討主意……」

可是才走了兩步就被他拽住了手腕,「找他?他可是孔夫子托生的,滿嘴大道理,遇著事就怕受拖累。你與其去求他,倒不如求求我這眼前人。」

彌生惶駭地審視他,求他?然後呢?

慕容玦突然一笑,「我的混賬事辦得多,再添上一宗也沒什麼。這個罪名我替你擔下來,事成之後你怎麼報答我?」

他用力抓住她的腕子,她掙了幾下掙不脫。大概惹怒了他,發狠把她拖到幔子後面去,朝牆上一摁。像拿捏住了一隻垂死掙扎的蝴蝶,只差用針釘住翅膀。

「你再鬧,非鬧出一天星斗來?」他壓低了嗓子恫嚇,「還不給我識相些,仔細一會兒人來了,你逃不過罪責。」

彌生怕透了,反而平靜下來。她瞪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緩了口氣道:「我和殿下沒有交情,殿下替我擔責,我也過意不去。殿下好意我心領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殺是剮,我絕不推託。」

慕容玦吊起一邊嘴角,直直望進她心裡去,「你倒大方得很,自己豁出去,一門老小也不顧了?」話鋒一轉又道:「你放心,我幫了你,不要你為我上刀山下油鍋。我如今缺個內當家,你給我做王妃如何?我也是堂堂的王,配你謝家女不算高攀吧?」

彌生沒遇見過這麼說話不拐彎的,直截了當要她做妃,就像街市上買菜那麼簡單。她錯愕地看著他,「殿下未免太過無禮了。」

慕容玦沒有太多耐心和她玩欲拒還迎的把戲,於他來說娶誰做主婦並不重要。既然跟前有現成的,加之長相不錯,門第風骨也高,最要緊的是在政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這樣有百利無一害的良配,迎過門也可以將就。不過她的小脾氣不討人喜歡,怕成那樣還裝清高,沒有一點弱者該有的覺悟。

他虎口上使了勁,這麼細的手腕,怕是再用點力就要斷了。他有種想把她撕碎的衝動,低頭掃了眼,才發現她身條真不錯。隱約蘭胸,楊柳細腰,再加上這鮮花一樣動人的面孔,的確有讓男人癲狂的本錢。他傾身把她壓在牆上,可以憑感覺描繪出那玲瓏的體態。她羞憤交加,扭著身子試圖擺脫他,在他看來簡直幼稚得可笑。

「怎麼?不願意?」他挑釁地睨著她,另一隻手順著她的肩頭一路捋下去,停在那腰臀之間來回撫摩。一面俯身耳語:「別亂動,仔細引出本王的火來。屆時不管你答不答應,可都要指婚給我了。」

彌生不明白他指的「火」是什麼,只知道和陌生人接觸讓她極其排斥。她可不怕觸怒他,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又踢又蹬,想把他從身上剝下來。可是常山王是行伍出身,哪裡那麼容易對付!她折騰半天都是無用功,喊又不敢喊出聲來,只得漲紅了臉,憋了滿眼的淚,不屈地瞪著他。

終於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她這裡也被他上下其手佔了很多便宜。仔細分辨了聲音,像是大王慕容琮。她失望之尤,料著今天是死期到了。慕容玦捂住她的嘴不叫她喊人,肩頭死死杵著她,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要把她的骨頭碾碎。彌生疼得直抽泣,突然眼前一亮,厚氈被人撩起來,地罩後面探出一張驚訝的臉。

「六郎,你這是做什麼?」那是廣寧王慕容珩,看到此情此景也著了慌。

彌生被扣著嘴說不了話,只好用眼神求救。二王平常缺乏威信,兄弟間沒人拿他當回事,在目空一切的六王這裡更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因此他連頭都沒回一下,只道:「二兄別多管閑事,快回你王妃那裡去吧!」

慕容珩認出她是上回在晉陽王府給他套暖兜的女子,眼下拔刀相助義不容辭。這裡正打算救人,不想身還未動,被後面的人一下撅到了邊上。

晉陽王的腿將養了半個來月恢複了七八成,雖然還跛,走路倒沒有大問題了。看見慕容玦敢用強,再想想自己兩次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憑什麼他認真對待的人,到這裡卻要受到這廝的侮辱?當下氣紅了眼,這趟是新仇舊恨一併算,咬著後槽牙上來就是一拳。

慕容玦沒提防,一下子被打倒在席墊上。兩臂橫掃過矮几,几上的花瓶擺設乒乒乓乓滾了滿地。戰場上拼殺的將領,受了這等屈辱哪裡肯罷休,掙著要起來反擊。慕容琮瞅准了時機又補了個窩心腳,指著鼻子罵道:「褐燭渾,你果然好興緻!我還未同你算賬,倒叫你得意起來!」

慕容玦憤怒地低吼:「大兄平素壓我一頭倒罷了,這趟卻憑什麼?要算賬只管來,我倒不知我虧欠了大兄什麼,哪個地方需要償還的。」

他們兄弟爭鬥,彌生抽身揪著領口退開老遠。心裡還撲騰著,慶幸著總算安全了,真是老天有眼!

慕容珩把她擋在身後,扭頭看了她一眼,「還好嗎?沒事吧?」

事倒沒事,好也好不了。姑娘家沒見過這陣仗,真是嚇壞了,到現在小腿肚還直打哆嗦。

「二王殿下,我家夫子呢?」她上下牙磕得咔咔響,眼神顫巍巍地巡視著殿內,「我家夫子在哪裡,殿下看見了嗎?」

慕容珩不理會那邊的唇槍舌劍,扶她轉過地罩,到胡榻上坐定,吩咐人上茶湯,邊道:「他約我同大王到這裡來聚,可我們進了殿並未見到他,大約是被什麼事打岔耽擱了。你等著,我這就打發人去找他。」

話音甫落,門外慕容琤拎了兩隻瓦罐進來,罐口上的紅紙封了蠟,看樣子是剛出窖的花雕。跨進門檻時似乎大吃一驚,擱下手裡的東西過來問話。彌生獃獃的,看見他反而不知怎麼開口。還是慕容珩這般那般細細說與他聽,他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回身瞧那頭待要打起來的兄弟倆,慕容琮腿傷還沒好利索,若是真動手勢必吃虧。

慕容玦是硬茬子,決計不肯讓半步。惹怒了他,天王老子也不在眼裡。果然揎拳捋袖,打算撲將上去。慕容琤快步過去擋住了,冷著臉道:「六兄未免太不給我面子,我帶來的人,阿兄若喜歡,大可以到母親跟前請旨。挑了好日子,再三媒六聘上謝家求親去。如今這樣,鬧的是哪出?好在大兄和二兄及時趕到了,倘或再晚些,在母親宮裡出了事,不說我難向謝家交代,連母親臉上也不光鮮。」

慕容玦眼高於頂,素來是不聽人勸的。他反手把慕容琤推開,哼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我怕什麼?鬧開了也無妨,大不了給她個正頭的名分,迎回府去就是了。」

慕容琮啐了聲,「你這做派,和外頭混賬行子有什麼區別?你只當他謝家是好相與的?迎娶她,且看你有沒有這造化!」

慕容琤抿起唇,眼裡笑意一閃而過。他遠遠招呼彌生道:「起來,咱們回去。」

彌生勉力站起來,搖搖欲墜。他狠了心別過臉去不看,沖慕容琮作了一揖,「我先出宮,餘下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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