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回到家,客廳里黑燈瞎火,鄒月不知什麼時候已關了所有的燈,睡了。

我摸黑向房裡走去,有東西在暗地裡絆住我的腳,使我向前一個踉蹌。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軟而微涼的衣料,輕輕纏繞著我的腳踝,像是他曾經牽著我的,頎長而微涼的手指。

——「我看見你的衣服在風裡面跳舞,下次你帶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帶你去歐洲,去巴黎,去倫敦,去維也納,去威尼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跳,好不好?」

我們曾經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堅強的神經,強撐到此刻,已幾近斷裂。我將臉埋在兩膝前,唯有如此,才能獲得些許的依靠。

「嘟——嘟——」座機在旁邊的矮柜上不適時地響起來。

為了不吵醒鄒月,我忙摸起話筒答:「喂……」

然而,那邊一時沒有應答,但有呼吸聲,響在耳旁。我馬上意識到,是他,在電話的那一端。看來他並沒有放過那個無聲的來電。

「鄒雨……」他喊我,聲音輕輕的,似乎生怕會把我嚇跑。

我心亂如麻,猶豫著是不是該掛斷這個電話?是應該掛斷吧,既然真的想離開?但是他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那些剛剛決定忘記的幸福的感覺,觸手可及。我在徬徨中,只知獃獃地持著話筒。

「鄒雨……」他繼續在電話那端喚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剛才是你打我電話嗎?」

「我……打錯了。」我低聲支吾地答,下意識地轉身背向鄒月的房門。

「是嗎?打錯了,也可以說話吧。」他的聲音低啞。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後再打錯,就跟我說兩句話吧,你要做什麼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點餘地,說話總還是可以的吧?偶爾見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徹底了,好不好?」他說得很慢,很溫柔,悲傷卻像流水一樣,從話筒漫出來,淹沒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無聲地傾泄而下,滑過臉頰,狠狠地砸落在腳背上。

「鄒雨……你在嗎?」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頭問。

忽然身後鄒月的房裡燈亮,腳步聲起,我這等淚流滿面的樣子如何見人,急忙掛斷電話,逃回屋裡。

門外,鄒月「啪啦啪啦」趿著拖鞋,向洗手間走去。

我倒在床上,淚水未斷,襯衫擁在懷裡,仔細地聞,隱約還有著他的氣味。

這是第一次,沒有說再見,決絕地掛斷了他的電話。他該會多麼難過,多麼失望,他該會想,我的心,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不留餘地。

我衝動地起身拿過手機,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讓鄒月看見我的樣子,我其實一直在聽,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但是,我手持電話,頹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結果是註定的,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手機的信號燈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閃一閃,像我那顆同樣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只剩疼痛。

第二天,我強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顧問單位剛剛接手,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門口。我下了車,幾乎不敢望向那幾扇落地的大窗,儘管我知道現在不會在那裡見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橫過馬路,一台摩托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差點將我甩倒,那人邊走邊罵:「嗨!走路注意點!」

工作到中午,我在辦公桌前吃著盒飯。高展旗滿臉堆笑,捧著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走到我桌前,他將盒子打開,裡面熱氣騰騰擺著六個蛋撻。

「幹嘛?」我問。

「不幹嘛,請你吃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面,殷勤地說。

我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還沒兌現,今天又有什麼鬼主意,我告訴你,致林我是不會再去了。」這話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說:「唉,別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談了一上午,口水都幹了,結果就是為了60萬的違約金,硬是沒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經儘力了。」

「總之,即使以後搞成了,百分之三依舊有效?」我瞪著他問。

「有效有效,給你又不是給別人。」高展旗倒是蠻爽快。

「那好吧,說,今天這些蛋撻所為何事?」我拿起蛋撻啃了一口,滾燙的蛋黃美味無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議去找林啟正,一個送請柬,二個是借車……」聽他談到林啟正,我不由的緊張起來,嘴裡的蛋撻一時也忘了是何滋味。見到他了嗎?他會說什麼?他還好嗎?我心裡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邊,高展旗也面露難色:「可是,我在他那裡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書聊到都快產生愛情了,也沒見到他出現,據小秘書說,他今天一天都有會,連晚上也安排了會議。這可怎麼辦啊?」

他怎麼總是這麼忙,也好,忙一點,可以少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鄒雨!你一定得幫我的忙,我這個禮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這裡借不到車,我還得找別人想辦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著我。

「你直接打個電話給他不就結了。」我收回心思,面無表情地建議。

「他那個電話,總是別人在接,請別人轉來轉去,誰知道什麼時候有消息?」

「你沒有他的私人號碼?」我奇怪地問。

「私人私人,當然是私人用的,我們這種人怎麼會有?」高展旗望著我,又顯出那種曖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樣子,扯過一張紙條,將林啟正的手機寫在上面,遞給他說:「那,自己找他說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別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來:「哎!鄒雨,蛋撻你可是已經咬了一口了啊,讓你幫個忙,舉手之勞,張口之功,只要在說再見之前,順帶著提一下的事兒,你都不肯,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說過,不會幫你去問這些事情。」我低頭開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難過的表情。

見硬的不行,高展旗又來軟的:「鄒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別處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車隊必須是清一色賓士,我也誇下了海口,可是現在只有兩天了,我好不容易湊了六台,總得有個八台才象個車隊啊!」

「哪有那麼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虛榮了吧?」我不客氣地說。

「有什麼辦法呢,你不虛榮,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斷斷續續也好了幾年了,臨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風光一把,這也可以理解吧?」

見他為難的樣子,我也有幾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狀況,又怎麼可能向林啟正提出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著心腸說:「總之我不會幫你說,你自己問問看嘛,這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他應該會同意的。」

高展旗嘆口氣:「唉,實話說吧,別看林啟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還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個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時我說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還讓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如果問他借車,他又不說同意,又不說不同意,我該如何是好?」

已經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評價林啟正少年老成,心機縝密,可我卻看不到,或許愛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吧,我暗想,口裡答道:「想那麼多幹嘛,先問了再說唄,你肯定不是第一個向他借賓士的人。」

「那好,我現在就問!」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機就開始撥號碼,邊撥還邊說:「拿你的電話打,他再忙都會接。」

看到他的舉動,我跳了起來,想從他手中搶過電話:「別打別打,用你自己的電話,別用我的。」高展旗抱著話機嬉笑著躲閃,我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他身邊,一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搶來搶去的過程中,電話已經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臉地對著電話里說:「喂,林總嗎?我是小高啊,我在鄒雨這裡,你看她多小氣,我還沒和你說上一句話,她就搶個不停。」

已經通了,既然已經通了,我只好泄氣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裝開始工作,但耳朵卻在認真捕捉高展旗與他說的每一句話。

「林總,我這個星期天準備辦喜酒,想請您參加,請柬我已經放在張秘書那裡了。」

……

「謝謝,謝謝,如果您有時間能來的話,就是我最大的榮幸,非常希望您能來。」

……

「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總,有件事想請您開恩幫個忙?」

……

「我想借您公司里的賓士車接一下親,不知道可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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