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到了酒店安頓好,歐陽部長帶我到餐廳午餐。

這是一家五星級酒店,設施極奢華。酒店面臨大海,風景如畫。四周熱帶雨林掩映,珍稀植物彼此林立,室內室外相互交融,通透敞亮。餐廳外的庭院內蓮花池、草亭、連廊等錯落有致,引人入勝。

我和歐陽部長吃著聊著,歐陽部長向我介紹起此次項目轉讓。

「這片別墅群是三亞市最大的一片工程,佔地面積1000多畝,預計建築面積近8萬平方米,其實原來曾經開過工,也建了一些雛形,但由於海南經濟蕭條,全面停工,就一直擱置在那裡。林總來看過兩次,認為這裡很有開發前景,決定把整個項目買下來。拆掉原來的老建築,重新設計,重新施工,要做成中國最南端的極品度假別墅群。」

「天啊,買下來就要一個多億,再把房子建起來,那得花多少錢啊!」我嘆道。

「是啊,致林上上下下,對這個項目非常重視,一定不能出差錯!尤其是這種爛尾樓,最怕以前的法律關係沒理清,將來留下後患,所以我們的任務很重。」歐陽部長一付重任在肩的表情。

我點點頭,用力掰開一隻蝦子的殼。

「這也是林總上任以後,從頭至尾由他主持的一個項目,所以成敗如何,對他影響也很大。」歐陽部長繼續說。

「那有什麼影響?反正是他們家的公司,贏也是他,輸也是他。」我假裝萬事不知。

「哪裡,林家複雜得很。你可能不知道,林董結過三次婚,第一個老婆離婚了,留下了大兒子林啟重。第二個老婆死了,留下了二兒子林啟正。第三個老婆就是現在的這個,給他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小兒子,叫林啟智和林啟慧,今年也都滿十八了。所以,四兄弟虎視眈眈,都想得到林董的器重,最後掌管家產。不過現在看來,林啟正來勢最好。」

「你的意思是,現在誰是太子,還說不清?」

「對啊,我們做臣子,也不容易,有時候真不知道聽誰的。今年年初的時候,林啟正還是財務部總監,林啟重越過他,擅自划走了兩千萬炒外匯,你知道底下做事的人有時也是沒辦法,結果被林啟正知道了,大發雷霆,整個財務部大洗牌,全部換人。林啟重也因為這件事,被太上皇大罵,發配到美國去搞融資去了。」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林啟正辦公室見到他發火的那一幕,想必就是為了此事。

「因為這件事,林啟正就升了副總裁?」我問。

「這是一方面原因,還有另一方面原因,就是林啟正追到了江家的獨生女,兩家聯姻,實力自然猛漲,古往今來這都是最有效的辦法。沒有江家的支持,這次的項目恐怕林啟正也沒有膽量做。而林啟重的老婆,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自然沒有競爭力。」

原來如此,老土的情節和手段,在現實還是一樣的管用。

「不過江小姐我也見過,挺可愛的。林啟正追她應該下了血本。」我貌似無意地打聽。

歐陽部長搖頭說:「我沒見過,上次她來的時候,我出差去了。聽別人說,確實漂亮。不過,林啟正這個人,為人很低調,別看年輕,頗為老成,喜怒不形於色,我還真想不出他要追求別人是什麼樣子。」

回想他在人前的樣子,確是如此,年輕,但自有威嚴。而我曾經見到過的他,卻是個笑起來有些羞澀的男人,哪個他更真實呢?

歐陽部長還在自顧自地說:「不過像林啟正這樣的人,論財富有財富,論長相有長相,論學問有學問,論出身也有出身,恐怕不用追,女孩都會搶著嫁給他,我就聽說過好多為他要死要活的。」

「不會吧!」我假裝驚訝,心想,這種事怎麼每個人都知道。

「唉,愛上這種男人有什麼好,自討苦吃,他們都是被錢和權牽著鼻子走的人,女人算得了什麼?」歐陽部長一邊說,一邊望著我,從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讀出些暗示。

我忙稱已飽,起身告辭,回到房間。

站在陽台,望向潔白的沙灘,但見一波波翻卷的海浪,隨風搖曳的椰樹,世界在熱帶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簡單純粹。回想起歐陽部長的話,我心中感慨良多,他是一番好意,生怕我如其它傻姑一樣,害上單相思。而我,以往雖不了解林啟正的家世,也知絕不簡單,今日方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林啟正的臉上,總隱隱透著焦慮。金錢和權勢,後面都是不可見人的傾軋,這樣的日子,何等辛苦?

人生的時光,如果能像這夏日的海洋一樣,那該多好。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大量的合同要檢查,落實履行情況和債權債務現狀,還要陪著開發部與對方反反覆復進行磋商,把協議改來改去。工作談不上很辛苦,卻也繁瑣。

可喜的是,我能日日與海風沙灘相伴,每日黃昏去海邊走走,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不知不覺,在三亞已經呆了兩個星期,談判終於告一段落。

一日,我在餐廳晚餐,歐陽部長跑進來,急急地對我說:「小鄒,你把我們的那些合同資料整理好,我現在去機場接林總,他來了我們要向他做彙報。」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急匆匆地跑出餐廳。

我趕緊結束晚餐,回到房間,將相關材料整理了一套,並用一張白紙,將文件順序一一列明,便於查找。

天色已漸暗,我走進浴室,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雖然晒黑了些,但還過得去。頭髮是披下來,還是紮上去呢?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它紮成了馬尾。

坐在床上,隨手打開電視,一個韓國的綜藝節目正在上演,十幾個男男女女煞在其事地互表衷情,嘻嘻哈哈笑成一團,我心不在焉地看著。

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我趕緊跳下床,打開門。

歐陽部長站在門口,對我說:「把那些資料給我,快點快點!」

我返身從桌上把準備好的資料拿過來,遞給他。

他接過後,又說:「你就不用去了,林總讓我單獨給他彙報就可以了。這份協議是最後的定稿嗎?」

我楞了一下,忙答:「是,只有具體的付款時間還沒有填上去,要等林總最後來敲定。」

「好好好,你休息吧。」歐陽部長向電梯方向走去。

我返回房間,帶上門,把自己摔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沙灘上開始響起音樂,晚上的狂歡拉開了序幕。我收拾起心情,走出房間。不論怎樣,就快離開三亞了,不能辜負這大好時光。

每晚沙灘上都會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表演,有唱歌,有跳舞,還有雜技和魔術。表演者均為業餘水準,但勝在現場演出,與觀眾交流互動,也還生動有趣。我每晚都來捧場,一邊無聊一邊開心。

今日的魔術師換了一個人,變魔術時錯誤百出,開始是白兔從魔術台下面跑了出來,接著又是玩紙牌玩掉了一地,他倒鎮靜,笑眯眯地重新開始,簡直不是魔術,而是小品。現場一片鬨笑,我更是笑得幾乎流下眼淚,太多的情緒鬱塞在心中,大聲地笑出來,也是自我舒緩的好辦法。

節目演完了,我轉頭隨著人群散去。

一抬眼,竟看見了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穿著件白色的T恤,一條沙灘褲,雙手插在口袋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海風吹拂著他額頭的幾綹頭髮,他的眼神依舊清澈。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除了上一次開工典禮上遠遠地眺望。在那麼多次的盼望落空之外,卻在這個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和他四目相對。剎那間,我竟有些恍惚。

猶豫了兩秒鐘後,我繼續向著他站的方向走過去,鬆軟的沙子使我的每一步都頗為吃力,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林總,好久不見。」我擠出笑容,客套地寒暄。

他朝我點點頭,也答道:「你好。」

一時,兩人都無語。

「協議怎麼樣?需要改動嗎?」我的頭腦中只能找到工作的話題。

「有一些細節上的調整,我已經交待歐陽了。」他答。

「哦……那是明天簽約嗎?」

「對。」

兩人的對話停滯不前,他眼望向遠處的海面,彷彿沒有要繼續與我交談的意思,我只好說:「那我先回房間了。」

他微微地點點頭。

然後我繼續向前走去,離他越來越近,兩尺、一尺、半尺,直到擦過他的身邊,走上了沙灘邊的人行道。

腥鹹的海風中,我似乎又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沒有邀請我與他再呆一會兒,他沒有伸出手來牽我的手,他也沒有在我走出幾十步後,瘋狂地衝上來,做出熱情的舉動,或是說出熱烈的話語。這些我在頭腦中設想過的畫面都沒有出現。他冷淡地任由我離他而去,在很久未見的偶遇之後。

我沒有回頭,力圖讓自己的姿態十分自然。但我的背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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