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不負如來不負卿 九十六 我來的原因

「這是在聶叔叔和白阿姨婚禮上。白阿姨曾經是媽的學生,現在也在研究基地工作。是她跟聶叔叔幫忙,讓媽再次來長安看你。聶叔叔已經是基地負責任,我這次來,就是請聶叔叔和白阿姨安排的。」

「這是媽四十歲生日。你看,她的學生把蛋糕塗在她身上,後來成了蛋糕戰,每個人身上都一團糟。」

「這是媽當上歷史系主任的任職典禮上。媽是我見過的工作最努力的人,對每個學生都關懷備至,她的學生都很愛戴她。

「這是媽帶著我在草堂寺,我們那個時代的草堂寺跟現在完全不一樣,都是翻新的建築,姚興時代的痕迹一點都找不到了。媽看到你的舍利塔時,哭了很久……

「這是媽在操辦外公的喪事。外公在媽四十六歲時死於肝癌。外婆在去年也因為太想念外公過世了。外公外婆的過世,讓媽難過了很久……」

我在蠟燭下一張張翻著照片,講解給爸聽。從媽三十三歲回去,到四十九歲我穿越來看爸之前,一千多張照片,記錄了媽十六年的中年歲月。

爸帶著老花眼鏡,如饑似渴地仔細看每一張照片,眼裡流淌著濃濃眷戀。我輕聲說:「爸,你曾對媽說,看不到她變老了。所以我來之前,把這些照片列印出來。因為我相信,你渴望能看到媽是如何慢慢變老的,是嗎?」

爸用手指輕柔地撫摸著照片上媽略顯滄桑的臉,眼神票源,似乎沉浸在回憶中,再次將眼神落到照片上,嘴角掛上會心的微笑:「她不老,一直是為父心中的模樣。恬淡寧靜,光彩照人。」

想起媽的風采,我也點頭。媽雖然長得並不驚艷,渾身卻散發著無可比擬的獨特魅力,知性睿智,淡定從容,善解人意。與他相處過的人,都會被她純凈真摯的魅力所吸。這些年,她身邊不乏追求者,甚至有男學生被她吸引,只是她都婉言拒絕了。

「這是在何處?」爸拿起最後一張照片,媽臉色蒼白半躺在病床上。她的容顏,與前面兩張相比,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因為化療,她掉了不少頭髮,三個月裡頭發全變花白了。

「在醫院裡。」我猶豫了一下,心裡很疼,呼出一口氣說,「媽在課堂上昏厥,已經住院三個月了。但她放棄治療,堅持出院。我無論如何都勸不住她,所以,只能來找你……」

他身體震顫了一下,嘴角發抖,急切地看著我。我嘆口氣,決定將媽瞞著爸的秘密說出來:「爸,你可知道,媽的病是怎麼來的?」

我將往事一點點告訴他。解釋現代辭彙並沒費太多力氣,爸的高智商以及跟媽相處後對二十一世紀的了解,讓他能很快接受對這個時代來說太過匪夷所思的事情。

媽一次次穿越累計的輻射超標,最終得了白血病。媽為了救我的命不顧自己給我做骨髓移植。媽為了能實現跟他在長安再見的承諾,付出了無法想像的代價。爸流著淚聽完,幾次用袖子顏面,失聲痛哭。這一切,我成年後聽聶叔叔和白阿姨講起時,我流的淚,不比爸少。媽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勇敢的女人。為了愛情,她做到如許底部!世間有幾個女子,有這樣的勇氣?

爸紅腫著眼,有些害怕地握住我的手臂:「她現在……現在是否……」

「爸,媽其實可以得救。」我趕緊拍拍爸的手背,安慰他,「我是她兒子,我可以將我的骨髓移植給她。科技那麼發達,骨髓移植只是很平常的手術,對我也不會有什麼傷害。可是,她不願意……」

「為何?」

我沉默了一會兒,重重嘆息:「她說,外公外婆已經過世,我也成年了。她在世間已沒有任何牽掛,終於可以去地獄找你。她說,你在地獄裡等了一千六百多年,她不想讓你再等下去……」

爸眼角的淚,順著清癯的臉頰滾落,滴在僧衣上,如蓮開放。

「所以,爸,我來找你……」終於說到關鍵了,我不禁有些緊張,咽了咽嗓子才繼續說,「你跟媽,可以不必等到地獄再見面,那畢竟太過渺茫。如果你們在生之日,還能享受,你是否願意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爸看向我,眼裡是極度的無法相信與滿腔的熱切期盼。

我咬著嘴角,緩慢說出:「你去我們的時代,我們一家人相聚。這樣,媽就會有活下去的意志了」

他震驚莫名,咀嚼著我的話,半天無法回神。我知道這對他來說很難一下子接受,趕緊解釋:「當然不是現在去。你的傳記記載,你是虹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卒於長安,終年六十。姚興於逍遙苑依外國法以火焚屍,薪滅形碎,唯舌不爛。」

他皺眉:「薪滅形碎,唯舌不爛?」

「很匪夷所思,是嗎?正是這段記載讓我突發奇想:為何會薪滅形碎,唯舌不爛?」我笑一下,希望我接下來說的不會嚇到他,「因為那屍體不是真人!」

爸猛地抬頭,瞪眼看我:「小什,你……你是說,真的我,去了未來?」

我點頭:「藉助我們哪裡的高科技,完全可以作出一模一樣的佳人和不會燒毀的舌頭。」

我緊張地探頭看他:「爸,你願意嗎?在完成佛祖交託的使命後,以生命終結的方式,在這個時代徹底消失,然後在我跟媽的時代開始新的生活。」

看他車默默,似乎還是消化不了我的建議,我再勸道:「我的時代,貨到八九十,甚至上百歲也平常。你跟著我穿越,會受到輻射。所以一旦你到達後,聶叔叔會安排組好的醫療人員為你檢查身體,治療你身體里的任何疾病。而我回去後,也會給媽媽做骨髓移植手術,你跟媽完全可以在我們的時代再相守幾十年。」

他眼裡有絲不安,我趕緊解釋:「爸,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只有聶叔叔和白阿姨知情。他們對我發誓:會保守這個秘密。所以不會有人把你當成實驗品,我的時代沒有人會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我頓一頓,握住他發抖的雙手,微吐出一口氣,「你們相愛一生,還從來沒有相聚過那麼長時間。你一定很期盼與媽一起老來相依,對不對?」

他抬眼看我,淺灰色的瞳仁閃著異樣的晶光:「小什,四年後你還須再來一次,是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卻問了這個問題,我呆了呆才說:「嗯,如果你願意,我得回去準備很多東西。聶叔叔正在按照我的形體定製另一套防輻衣和穿越表,我害得準備假人。當然,最重要的是:把你的消息帶給媽。媽有了求生意志,才肯接受骨髓移植手術。手術後一切安好了,我會選擇到公元園四零九年,也就是姚秦弘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之前再來此處。」

他沉默一會兒,突然看向我:「小什,你來去兩次,難道身體就不會受損?」

「你母親捨得?」他嘆口氣,語氣裡帶著不忍,「為父又怎捨得……」

我一愣,心裡有絲感動,他原來在想這個,微笑著安慰他:「爸,我那麼年輕,完全扛得住。媽是因為在這裡停留時間過長,輻射慢慢積累,有沒有得到及時救治,而我兩次都不會停留太久,回去後就會接受身體檢查,所以不會有事。」

爸從榻上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窗外已經下起了雪子,簌簌敲打在窗欞上。他眼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沉默不語。高瘦的背影些微佝僂,寂寥孤清。

我站起,走到他身後,將袖袋裡一張列印出來的紙拿出來,有些由於:「爸,這是你所譯的經文清單,你要不要看看……」

「無須看。」他轉頭,臉色淡然,對我受傷的紙瞥一眼,搖頭道,「看與不看,都不會有任何改變。為父寧願不看,以免有鬆懈之想……」

我訕訕地收回手,將那張紙撕去。他快步走向几案,拿起案頭一本經書翻看起來,又對著呆立一旁的我溫潤一笑:「小什,快幫為父磨墨!」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微笑:「只有四年了,得抓緊時間……」

我大喜,趕緊點頭。走到他身邊據坐下,手忙腳亂的幫他。可惜對文房四寶實在不知道怎麼擺弄,磨墨時墨汁濺到手上,我又用手抹額頭。爸停下筆,看著我微笑。我剛開始沒明白過來,爸突然用筆在我額上點了一點,然後笑得更大聲。我用手一抹,兩手沾著墨汁。想到自己滿頭黑的模樣肯定很搞笑,突然玩心大起,用手醮一點墨汁,往爸的臉上抹。

爸儒雅的臉被塗了一道黑,看上去很滑稽。我先是一愣,然後大小。他看著我笑,也忍俊不禁,笑聲中飽含滄桑。

我們一直這樣笑著。在笑聲中,有股異樣的暖流熨燙著我周身。原來,跟父親相處,沒有我想像中那麼拘謹。

「小什……」我的手被緊緊握住了,他依舊笑著,眼角有絲晶光閃爍,「對不起,為父從未撫養過你一日。讓你們母子兩受苦了……」

「爸,不怪你的。你只是無法可想罷了。」我也笑著,咬了咬嘴唇,「媽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覺得鼻子酸酸,不想在他面前落淚,低頭繼續磨墨。

他一直看我磨墨,眼裡蘊著寵溺,柔聲問:「你母親說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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