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風雨,我們一起度過 四十六 軟禁生活

我按照自己的習慣隨便在庭院里找了棵石榴樹,俯身刷牙。牙刷是我自己帶的,可惜不能帶牙膏,我只能用這裡的粗鹽刷。他洗完澡,倚在門邊看著,我對他笑一笑,仰天咕嚕咕嚕漱口。

記得看過一篇小品文,男生對女生說,嫁給我吧。女生搖頭不同意。男生很驚訝:「我們都已經有最親密的關係了,為什麼你不肯嫁?」女生說:「因為我不願意當著你的面刷牙。」

是啊,女為悅己者容。想在心愛的人面前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是人之常情。可是要生活在一起,像傳統的日本婦女一樣在丈夫起床前就要化好妝,在家裡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那樣的生活,我總覺得不是在生活,而是把生活當成了一種職業。如果都不願意在對方面前表現常人看不到的最邋遢最糗大的模樣,那說明還是愛得不夠深切,更談不上共同生活了。愛到最深,不是愛對方的缺點,而是愛對方卸去一切包裝後的那個普通靈魂。

那麼我呢?我在趕論文時臉不洗牙不刷蓬頭垢面悶坐電腦前;我周末在家可以懶在床上一整天直到餓得暈頭轉向;大冬天時我對著已經泡在盆子里幾天的衣服咬著牙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我可以捧本書蹲在廁所直到腳麻得站不起來。這些最邋遢最不為人所知的一面,我是否願意在他面前展露出來?

而他呢?走下神壇的他,是否也有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生活習慣?他是否願意在我面前表現出來呢?

性愛過後,要面對的是共同生活。幾十年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交錯在一起,要找到平衡點,彼此適應對方,包容對方。這些,可比性愛難多了。

我刷完牙,感慨地望著庭院四角的藍天。這軟禁,也將如何共同生活的問題提早擺在了我們面前。看向一旁默立的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哈哈大笑起來。

「怎麼了?這麼開心?」

「嗯,問你一個問題。」我把手伸進他臂彎里,「我剛剛是不是不太好聞?」

「什麼不好聞?」

「我沒刷過牙……」剛剛我可是沒刷過牙就跟他親吻了,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不介意的……」他眼底飄過一絲好笑,又躊躇著,「那一日,羅什醉酒,還嘔吐過,怕是更難聞。你可介意了?」

「呵呵,是不太好聞。」歪頭回想一下,「不過當時可沒想過那麼多。」

我看向他,夏日陽光把他照耀得明亮清澈,而他比夏日陽光更熾熱的笑將我心中的疑惑不安漸漸掃除。我們應該可以的,是么?就算我們的生活習慣,飲食習慣天差地遠,就算我們的觀念有著千年時空的差距,可是愛是一條不可破的繩索,牢牢綁住了我們。是你,我願意沒刷牙就跟你接吻,我願意在你面前蓬頭垢面,我願意讓你以後逐步看到我的懶散,我願意去尋找我們中間的平衡點。

而這平衡點,先從最基本的需求——睡覺開始。

我們畢竟剛生活在一起,心理上還是有很多顧慮。第二個夜晚我曾試著去睡那張豪華大床,把榻讓給他。可是我們倆在各自的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大半夜都沒睡著,最後還是我鬼使神差地躺到了他的榻上。從那以後,我們就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心照不宣地躺到了一起。

所以,ROUNDONE:愛情WINS!

我們都是初嘗禁果滋味,對彼此的身體都無限渴望。但是,他入佛門二十八年,色戒乃佛門第一大戒的觀念根深蒂固。所以,就算我們躺在一張床上,就算他的慾望叫囂得如何激烈,他仍然心有愧疚,矛盾著,掙扎著。可是,理智最終還是向身體屈服,而他抵擋的時間也越來越短。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屈服,在我們共同生活了十天後,他終於,起碼在我看來,在心理上以他自己的理解方式接受了性愛,並開始認真地享受它。

所以,ROUNDTWO:愛情WINS!

這些天的抵死纏綿過後,他並沒有太多溫存。這我也能理解。畢竟他對女人從來沒有花過心思揣度,不知道女人在性愛中最喜歡的不是過程,而是那種相連的感覺。這些,我都可以慢慢教他。可奇怪的是,他要與我分開毯子睡,這就讓我有些生氣了。他說他三十多年一直獨眠,現在多了一個我,怕自己睡相不好,會驚擾到我。於是我耐心地跟他解釋,兩人相愛,並頭而卧,也是一種幸福感。我也是獨睡了二十多年,我的睡相也不好,可是,我喜歡生同衾死同穴這句話,這讓我感覺自己能真正融入他的生活,跟他唇齒相依。

所以,ROUNDTHREE:艾晴WINS!

從那一次小得不能再小的爭執後,我們每晚相擁而眠。可是,另一個問題出現了。他的睡相果真不好。他喜歡蜷著身子睡,那麼高的個,卻蜷成一團,像個蝦米。而我最喜歡緊貼著他,感覺他的溫暖。於是,不算太大的榻,我們也只佔一個小角落,往往深更半夜我被凍醒,原來他把毯子全捲走了。我扯毯子,睡夢中的他還緊抓著不放。這種毯子爭奪戰發生了幾次後,他終於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他盡量仰躺著睡,這樣我既可以美美地靠在他肩上,也避免了毯子被捲走。只是苦了他,每天早上起來時都要揉一揉肩膀,活動一下脖子。我於心不忍,可他卻只是溫柔一笑,說習慣就好。

所以,ROUNDFOUR:艾晴WINS!

要改變的,還有睡眠時間。

我在21世紀,跟很多年輕人一樣習慣晚睡晚起。有時為了趕論文,通宵熬夜也是常事。來到古代,自然改變了一些作息,每晚十到十一點睡,因為記錄考察筆記只能在晚上。不過懶床的毛病一點沒改。早上七八點在這裡已經是非常晚的上午時間了,我卻還是能賴則賴能拖則拖。跟他在一起後,他每晚七八點就睡,早上四點就起來。最初幾夜,他先睡,我在書桌旁寫日記到十點多。可是卻發現每次等我上床了,他還沒睡著。在我拷問下他終於說出他對光線和聲音都很敏感,一定要等我睡著了,他才能安睡。唉,為了不影響他的睡眠質量,我只好跟著他一起天一摸黑就睡。然後悲哀地發現,我懶不成床了。他四點起來時在我額頭輕吻一下,我就能自然醒來,再睡下去就會頭疼。於是他在庭院里做早課時,會詫異地盯著我做廣播體操,繞著庭院滿場呼哧呼哧的跑。

我也開始跟古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告訴自己,習慣就好。

所以,ROUNDFIVE:羅什WINS!

在生活習性方面,我們相互一點點適應對方的真實存在,好奇地觀察對方的習慣,為了對方去放棄自己的某些想法和要求。這種生活,在我,過得愉快滿足。而他,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欣喜,他不時的驚異,他在儘快接受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的改變。我們,都在為了兩人世界而努力。

但這些,還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而且非常重要非常迫切。那便是除了基本的物質生活以外,我們軟禁期間大把的空閑時間做什麼。如果不在軟禁狀態,我的白天時間肯定是出門考察。任何一個古代生活的場景,衣食住行,都可以成為我考察的內容。而他,在寺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忙。那麼多的弟子需要他帶領,講經說法,傳道授業;與天竺罽賓西域中原其他地方的僧人交流論戰,弘揚大乘;還要深入群眾,宣揚佛法,讓更多人皈依。

可是,這個籠子把我們的平常生活打亂了。看著他對我笑的時候眼底偶爾閃過的失落,在鳥語花香的庭院里對著天空出神,我明白,我得讓他做點什麼才好。

所以一天清晨,吃完早飯,他被我拉到書桌前坐下,然後有些詫異地看我從包里掏出紙筆擺在他面前。

「來,吃飽喝足,該幹活了。」

「做什麼呢?」

「我們現在身處牢籠,如果不自己想辦法做點事情的話,很快就會精神苦悶了。所以,你可以把佛經默寫下來,然後想想,如何譯成漢文。」

「譯成漢文?」

「佛教發源在天竺,所有典籍皆以梵文寫成。若要讓佛法在中原鼎盛,必定得以漢文讓中原人看懂。」我微笑著解釋,「現在的中原,佛經基本以西域各國語言翻譯而來。這些佛經在從梵語翻譯成當地語言時已經有一部分意思缺失,在翻成漢文中又缺失更多原意。所以錯誤百出,佶屈聱牙,也影響了佛法教義的宣揚。」

「漢文和梵文兩種語言體系都很複雜。從西域及天竺來到中原的僧人,若要翻譯佛經,必得同中原僧人合作。聽言揣意,就算勉強把意思翻出,卻無法兼顧文采。起碼直到現在,也沒有一位梵漢皆通之人將這種情況改變。羅什,一個教派要能廣泛流傳,必須讓自己的教義能被大多數人看懂。而這種從梵文逐字逐句直譯甚至不知所云的翻譯方式,就將由你來改變。」

他眼底精光突閃,敏銳地看我,毫不掩飾讚許之色。他已經明白要在中原傳播佛教,精準易懂的佛經翻譯有多重要了。

「只怕現在羅什的漢文功底,還無法勝任行文達意。」他握住我的手,期許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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