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累得精疲力竭,渾身脫力的從錄音室里出來時,才發現黃錦立和陸瑜過來了。錄音室的地方很大,音樂人總是隨意率性,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頹廢的,個性的藝術家氣質,印有黑色曲譜和歌詞的白色紙張四處撒落著。而黃錦立和陸瑜兩人西裝革履的,商業氣質鮮明,跟這種環境很不協調。

從來在品優娛樂呆了三年,黃錦立從未探過我的班,現在居然會出現,真是神奇。黃錦立雙手抱著臂,頭微微歪著,一雙桃花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瞥了身邊的陸瑜一眼,說:「看來很辛苦啊。」

我微微一怔。

這份辛苦,獨立承擔,並沒有想過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會有種被憐憫的感覺。

不由自主的瞟了陸瑜一下。

陸瑜的容貌放在哪,都有一種獨特的英俊。像是英國貝爾街上方陰霾的天際,獨特的灰濛色調賦予了它百年來的與眾不同,優雅,刻薄。他眼睛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像是黑色森林生長在他的眼帘處,他一眼都沒有看我,只是聽到黃錦立的問話後,才抬起眼皮,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一圈,接著嗤笑一聲。

「哪個藝人不辛苦。」

握住歌詞紙的手指不自在的緊了緊,疲累好像突然在體內積累到了一個臨界點。我低頭,頓了一兩秒,才抬起頭朝黃錦立笑了笑:「謝謝百忙之中,抽空過來。我這邊還要跟製作人商量一下……」

錦立也有點尷尬,可他好像聽不懂我無意接待他們的暗示,反而意味深長繼續道:「你知道上張專輯,高層們根本就不好看你轉型,所以Jolie的提案一直都沒通過。」

我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幾個月過後的現在提以前的事?

在我印象中,那時我很著急,甚至還專門為此跟陸瑜吵了一架,把所有的壓力發泄在他身上,指責他,最後終於通過時,還一度以為公司那些高管轉了性子。

陸瑜依舊冷著一張臉,眉峰蹙了起來,帶著寒意般的眼睛瞥向黃錦立。

黃錦立彷彿愉悅的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姿勢,嘴裡卻繼續叨念著。

「老實說,其實當初連我也不怎麼贊同,所以從公事公辦這個角度來說,是行不通的,但是如果有人以私交相脅,那也只好再考慮考慮,若是失敗了就當這筆錢投進水裡……」

陸瑜帶著隱隱脅迫的喊了一聲:「錦立!」

簡短,快速。

像是秘密被泄露的不情願。

黃錦立聳了聳肩,手往嘴巴上一划,好似「封口」。

我不敢置信的看著陸瑜,沒有想到原來這裡面會有這些運作,而陸瑜彷彿感受不知道我的打量,深邃的眼睛望著別處,臉上依舊一片冷漠的樣子,唯有眼神微不可聞的閃了閃。

在此之前,他跟黃錦立關係尷尬不是一兩年了。

就算是平時也只是止於公事上的接觸,在咔隆時更是互不相讓,我親眼所見,讓他主動開口去求黃錦立……

我簡直有些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一種情景。

「呵,那是你不懂歌壇,你的重心一直在影壇。我只不過是為了避免你做出錯誤的公司戰略而已。」陸瑜無視我的視線,面無表情的轉向黃錦立,口吻嚴肅得好像只是在談品優娛樂的內部事件一樣,「況且,不做新的嘗試,突奇制勝,能贏得過勢如破竹的ESE?我已經輸給厲睿一次了,難道你以為我想再一次輸給他?」

儘管現在已是春季,可陸瑜臉部的線條剛冷得彷彿一座矗立在寒風中的雕像,連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冰珠子一般。

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口吻。

足以讓所有人明白,他對厲睿和ESE的反感。一個歌手轉型,對他來說是沒多大意義的,在與ESE厲睿之爭中獲勝,才是他願意說服黃錦立的根源。

陸瑜這麼多年來,視如死敵,只有厲睿一個。

縱使有人能讓陸瑜折下自己的驕傲,那個人也已被證實,不是我。

剛才心中那一點點震驚和感動,只不過是自己想太多。

我不自在的笑了笑:「你們聊,我進去看看。」

黃錦立分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陸瑜已先開口,眼眸閃著幽冷的光,「你就讓她去吧。續約的第一張,總要做點成績給我們看看。」

話里話外那種赤裸裸的功利令人心寒。

我的手指顫抖起來。

黃錦立那雙桃花眼的顏色更深了一些,望著陸瑜的目光裡帶著一點意欲不明的微光。

「凌影沒有續約。」他緩緩說著。

陸瑜那張冷漠的臉上像是被人突然揍了一拳,瞳仁快速放大,視線一下子快速對焦在我的臉上。

黃錦立聲音低沉道:「而且,這張專輯的收益,她一分也不要。」

陸瑜臉上的神情此時此刻像是陶瓷燒制的面具,儘管釉色光滑,卻經不起重擊,否則就會一點一點碎掉,他漆黑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彷彿在震驚我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一個選擇:「你、你……」到最後也沒有問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迴避開陸瑜的眼神。

而黃錦立見狀,風流地笑了笑:「我去見見那些音樂人。」把這個空間留給我們。

他一走,陸瑜那種強大的壓迫感就立刻顯現出來了。他朝前邁了一步逼近我,英俊的容貌一半溶於光明之中,一半溶於陰暗中。「為什麼這麼做?」他幾乎有點恨鐵不成鋼,手握成拳從我耳邊擦過支在牆壁上,把我半禁錮在他的一隻胳膊和牆壁之間,陸瑜身上的男性氣味籠罩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裡。

「為什麼不續約。」

他的眼睛漆黑幽深,裡面充滿著複雜的光芒。他只是看我一眼,就差點令我意志動搖。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佯裝無所謂的態度好像激怒了他。

「你就這麼想離開品優娛樂?想離開整個圈子,想離開……我?!」他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像一座突然爆發的火山,再也沒有往日的陰冷,而是夾著一絲瘋狂和怒火。

我不懂他的情緒,這幾個月以來都對我冷漠不已,然而聽到這個消息後,卻如此的生氣,就因為我並有如他所願,繼續留在品優娛樂,繼續心甘情願的為他們賺錢嗎?

「是啊,我就是想離開品優娛樂!」這樣的念頭侵入腦海中,我也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帶著一點憎恨的口吻直視他的眼,「這難道不符你們的心意嗎?!你們應該更開心吧!」

秦楚當日充滿優越感的笑容浮現在我眼前,那種為了「照顧我的情緒」而不能在一起的說法,像一塊屈辱的烙印烙在我的心頭,既然都要跟媒體公開關係了,我如何再待在品優娛樂天天看他們在一起?難怪當年秦楚要嫁給厲睿時,用盡手法也要將厲睿當時的情人踢出ESE,這種眼中釘,肉中刺,如鯁在喉的感覺就算他們不在意,也扎紮實實的刺傷著我。只是想想那種情況,我就明白,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陸瑜對另外一個女人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 陸瑜幾乎咬牙切齒起來,眼睛裡的光芒又憤怒又有點悲傷,那種巨大的黑色情緒像是可以將整個人淹沒,「什麼叫做我會更開心?!」

我被他眼裡傷感的氣息衝擊著,那種情緒的氣氛太強烈,只是被他漆黑的眼睛注視著,理智就搖搖欲墜。根本拒絕不了他,根本不忍心看著這個男人失望。

可是,事已至此,誰都明白繼續下去是一種錯誤。

如果他做不到,那我來。

「我在說什麼難道你不清楚?」

「至少再也不用見到你。」

幸虧有之前的歌曲儲備,這張專輯雖然進度異常緊張,但是質量並不低。專輯封面照是請得一名來自紐約的著名攝影大師。那些台灣,香港攝影師習慣將很多專輯照用PS細細的修過,一張臉精緻得不像自己。而這次攝影大師,有著一雙溫柔的眼睛,粗糲的鬍渣,崇尚自然與真實。他四十多歲了,手腕上是泰國五行經的紋身,有著一種藝術家的從容。

拍照那天,風雨欲來,長長的蘆葦幾乎被黑沉沉的雲靄壓倒。

我們都以為要延期推遲。

他卻舉起鏡頭,試了試取景,問我要不要試試這種感覺。

天陰沉沉的,疾風驟雨即將破空而來,粗糲的大風刮在我的臉上,有一種隱隱的痛意與崩裂的快感,茫茫的蘆葦地被吹東倒西歪,長長的裙擺彷彿一張乘風破浪的帆。

他讓我拍了無數姿勢。沒有提示,沒有要求。

我的內心有點茫然,風呼嘯著從臉頰吹過,可是身體笨拙得像是一座沉默而老式的鐘,所有的溫柔都已悉數用盡。我想起往日那些擺拍的姿勢,那些少女時期的專輯封面一張一張從回憶里掠過,可到最後卻發現,那些都不是現在的我。那些甜美得像盛豐的蜜糖一樣的感覺,好像早已從我體內流失殆盡。

舉目遠眺,前方霧靄一樣迷茫。

四面八方都好像是出路,可是處處又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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