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車開離的市區,駛進我從未來過的一個街區。

低矮破舊的樓房上掛滿髒亂的招牌,橫幅,本就不是寬敞的街道顯得有些壓抑。

搖搖欲墜的樓房連個陽台都沒有,洗乾淨的衣物直接掛在窗口,那潔白與骯髒的矮樓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

車子在也不知怎麼七轉八繞,在一條很窄的街道邊停下。

他一打開車門,外面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亂作一團。

被他抱出車時,我問。「這是什麼地方?」

「我長大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立即變得很親切,我立刻好奇地四處張望,街邊擺著亂七八糟的攤位,所有的東西都是廉價的貨物,卻還有人在不遺餘力地討價還價。

幾個學生穿著邋遢的校服,騎著自行車,吹著口哨從我們身邊過去。

我不由得幻想起他如此青澀時的樣子,想來想去……沒法想像出來!

他抱著我走過半條小巷,進了一間連牌子都掉了的店面。

瀰漫著中藥味道的黑屋裡,一個已經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在收拾這東西,他身邊還有個老婆婆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老婆婆一看見韓濯晨,忙跑過來。「是小晨吧?好久沒見你了。」

「您身體還好吧?」

「好!」婆婆上上下下看看那他。「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是好多了。」韓濯晨附和著,聲音聽來也有點茫然。

「婆婆知道你被學校開除心情不好……可大麻這種東西以後千萬不能沾!」

「我以後……不會了。」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她腦子有問題。

老婆婆一看見我,曖昧地指指我:「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女朋友啊?」

他低頭溫柔看看我,笑著說:「是我老婆!她的腳扭傷了,我來請呂伯伯給她治治。」

老婆兩個字從他口裡說出來,我先是一呆,隨後覺得中藥味如鮮花的芳香,光線黯淡的房間溫馨。

「老婆?」婆婆用粗糙的手摸摸我的臉,像是久違的親人一樣。「你這麼快就娶老婆啦!你媽媽要是知道一定開心死了。」

韓濯晨抱著我的手緊了一下,語氣還是很輕鬆地說:「是啊!」

那個呂伯伯放下手裡的葯,過來拉了拉婆婆:「很晚了,你快點進去做飯吧。」

「還早呢,我跟小晨再聊一會兒!」

「我餓了。」

「哦!」老婆婆很聽話地走開,臨走又回頭問了一句:「小晨啊!婆婆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快點回家吧,你媽媽很擔心你……」

「我會的!」他說話的時候睫毛垂下,從我的角度里剛好能看見他眼底濃濃的內疚。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對他的媽媽心存愧疚。

我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想要給他一點安慰,可是什麼安慰都是無濟於事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對我苦澀地笑笑,小心地將我放著椅子上。

呂伯伯抱歉地說:「你別往心裡去,她最近總是這樣,一陣明白一陣糊塗。」

「沒關係。我老婆的腳好像傷的很重,麻煩您看看能不能治好。」

呂伯伯挽起我的牛仔褲,用力地轉了一下我的腳踝,我緊咬嘴唇,疼得額上沁出汗滴。

韓濯晨握緊我的手,表情看起來比我還疼。「是不是傷的很嚴重?」

「腫成這樣,我也不好說。這樣吧,我先給她敷個消腫止痛的膏藥,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他見韓濯晨痛苦的表情,笑著說:「你被人打得一身傷的時候,我也沒見你疼成這樣。」

韓濯晨掩口輕咳一聲:「她要多久才能走路?」

「最近不要走路,每隔三天過來一次,我給她換藥,視情況而定。」

「嗯。」

呂伯伯幫我敷完膏藥,幫我去拿葯,韓濯晨悄然走到陳舊的櫃檯邊,把錢包里的現金放進抽屜。

呂伯伯轉身時,看在眼裡卻未多言,看樣子早已經習慣。

……

離開的時候,呂伯伯跟他說:「聽說前幾天你繼父從澳洲回來了,想把你媽媽的骨灰帶走。」

「嗯,他給我打過電話,說在那邊太孤單。我讓他再找個伴,他不肯。」

「你也別再自責了,你為你媽媽做的已經夠多了,是她沒這個福份享受……」

他點點頭,接過呂伯伯手裡的葯,抱著我離開。

半條街並不長,他走了好久都沒走到盡頭,每邁出一步,都彷彿已經疲倦得無力再邁出下一步。

我靠在他胸前,摟緊他。 「你沒事吧?」

「沒事。」他問我:「想去哪裡?」

我幾乎以為我聽錯了,看來他真的學會尊重我意見了。

「回酒店吧。」

他將我抱到車邊,等在車邊的保鏢快速上前幫我們打開車門。

上車後,他對司機說:「去半島酒店。」

司機從鏡子里看了我一眼,啟動車子。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我說。

「問吧。」

「你為什麼被學校開除?」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了一段很長的故事:

「我媽媽十六歲就跟著我爸爸,十八歲就生了我。

「爸爸天天賭博喝酒,回家就知道跟她要錢,她從未有過一句怨言,但我總聽見她深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後來,我家的對面搬來一個警察,他是個好人,常過來幫媽媽幹活,還送米和面給我們吃,還說:『都是朋友送的,我不會做飯。』

「媽媽也漸漸變了,常常對他笑,還把好久不穿的紅色裙子找出來穿。

「那時候的我並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曖昧是什麼東西,但我知道媽媽很開心,尤其是爬在窗邊看見他巡邏回來的時候。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媽媽跌坐在地上,手捂著流血的手臂,爸爸的手裡拿著一個破碎的酒瓶。

「媽媽看著他,嘶聲揭底地喊著:『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跟你離婚。』

「我以為爸爸會打死她,衝過去擋在他們中間。『爸,不可以!』

「他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就離開了。

「之後,他再沒回來。

「半個月後有人通知媽媽去……認屍。

「一年後,媽媽改嫁了。她的工作很累,一日三餐都是繼父在做,他做飯很好吃,比媽媽做的好吃很多……

「跟他在一起後,媽媽變得很愛笑,有時夜深人靜,我還能聽見隔壁房間里的甜蜜的笑聲。

「十八歲那年我懂了感情,我問她:『媽,你愛他,是因為他是警察嗎?』

「她低頭洗著衣服,臉上都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晨,他就要升職了,他跟我說:他升職以後,就不用我出去工作,我可以在家好好照顧你。你知道嗎?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過……』

「看見她恬靜的笑容,我不忍心告訴她,他剛剛被一個小混混偷了警槍,別說升職,就連那小小巡警工作都保不住。

「那天深夜,我對坐在客廳沙發上抽煙的繼父說:「你別跟我媽說,我認識一個黑道上的大哥,我幫你把槍找回來。」

「他起初不同意,說黑道的人都不簡單,見我堅持,也沒再反駁,交代我說:「說話千萬要小心點,暗中幫我問問消息就行。」

「我跟著大哥混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從一個倒賣黑槍的地方找回了繼父的槍。我沒急著脫身,一來是怕人會起疑心,二來是那段時間大哥的對頭總找他麻煩,我不想在那個時候棄他不顧。

「又過了兩個月,大哥把對手滅了那天晚上,我們喝了數不清多少瓶酒,大哥興奮地告訴我:等他做整個黑道的老大,他不會再讓幫派之間互相殘殺,不會讓兄弟橫屍街頭。

「我把最後一杯酒喝進去,對他說:『我不想幹了,黑道不適合我,我要回去上學。』

「安以風說:『晨哥,你這次是真喝多了!』

「大哥說:『晨,我真當你是兄弟,我有什麼地方虧待你,你儘管說!』

「『沒有。』對男人來說,那種在慾望和激情中墮落,跟一群充滿血性的兄弟出生入死的感覺真的很有吸引力,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該走的路,我要做個好人。

「『那好吧。』他從懷裡拿出一包海洛因,放著桌上:『以後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

「『我能戒掉。』

「『拿著吧,想吸的時候弄不到,你就知道什麼滋味叫難受了。』

「回到學校,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面對枯燥的英文單詞和數學公式,每次一聽見老師講課就會昏昏欲睡,一看見有人打架就會熱血沸騰,最可悲的每到夜深人靜我就控制不了對毒品的渴望,偷偷地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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