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解散鋼七連(1)

班長在的時候我就開始看書,班長走了以後我更加看書,後來該走的不該走的全走了,我就有更多的時間看書了。

我的看書完全是雜亂無章的,既然沒有機會去看世界,那就看書吧,什麼書都可以,軍事的,地理的,自然的,小說,詩歌,甚至劇本,一片蕪雜,往裡塞就是了,反正我自知我的知識普及度幾乎歸零,加上死刻棺材板的記性,也許以後有時間印證。

團里的圖書館也很蕪雜,軍事倒是好好地分了科目,可我看生物類時看過一部叫《白鯨》的小說,而《李自成》是看歷史欄目的時候才看到的。

管書的傢伙顯然不一定是愛看書的傢伙,這在軍隊一樣適用。

後來終於有機會被人取笑了,機步團來了一班軍訓的學生,有幾個讀書最多的,發現我居然也知道集體無意識和布匿戰爭,就很驚訝;調查到本團也有一個圖書館就很驚喜,於是我被笑話了,他們告訴我,這根本不能算圖書館,藏書只有幾千,索引根本沒有,排列一塌糊塗,最要命的是沒有一本書不落伍的,可以送到災區去了。

他們說得非常對。

我相信這裡的絕大部分書是他們爛熟於心的,可我肯定:至少《白鯨》和《李自成》這兩部書他們沒有看過,他們說太老了,不屑於看。

我並不認為那兩部書有多好,我的鑒賞水平也實在是不高,直至昨天為止,我看《東方》一書中一個很老套的情節,還看得兩眼發潮,書像人一樣也會老嗎?就算是,老人不是會告訴你更多東西嗎?

我知道我的圖書館最後肯定成了他們善意的笑話,因為走的時候他們說要給我的「圖書館」捐贈一批圖書,儘管沒有了下文。

我知道我所在的這個團,還有很多人像我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堪稱亂七八糟地在讀所謂圖書館裡的書,因為書很貴,不是窮士兵買的東西,在有限的軍費開支里,我們只能利用有限資源。

現在我所在的部隊已經有圖書館了,更方便的是索性把整批的書當下來,放在區域網里,要看自己調就是了,算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資源。

我知道我們仍然會被笑話,因為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現在的人們在讀些什麼。團長在軍訓學生走後說了一句話:他們永遠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

這句話做什麼理解都可以的。

我被笑話後很認真地在日記本上記下這麼幾句,我知道,又是一個落伍的習慣。

書是要讀的,翻開書,書才有了生命,日子是要過的,歲月踩上了腳印才算流而不逝。

我被取笑過無數次,但這次讓我最不習慣,我有點……急了。

★二級士官許三多

回連隊不久,成才就辦完了手續,調去紅三連任班副去了。他做了鋼七連第一個跳槽的兵。臨走時,成才打開背包,裡邊有三條煙,分別是塔山、紅河和大建設,成才將那條塔山扔在了桌上。

給大家抽的。他說。

但誰都沒有反應。成才也不期待什麼反應,許三多幫他拿了行李就出門去了。

到門口時成才回身敬禮,所有人中,只有班長面無表情地給他還禮。

許三多跟在成才身後穿過操場,操場上沒有一個兵,但幾乎所有的兵都在班宿舍里看著,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叛徒。

成才咬著牙默默地走著,許三多陪著他走著。走著走著,一隻手不由得搭在了成才肩上。對軍人來說,這是違規的。但許三多覺得,這時的成才需要他這樣。

離開是很簡單的,拎起日常用品,前往百米外的另一個宿舍即可,可這完全改變了一種生活,成才這位前狙擊手到了三連後,將發揮他在文體方面的才能,許三多想起成才問過他,做狙擊手好還是轉志願兵好,現在他自己選擇了後者。

紅三連這邊,倒是十分的活躍。指導員親自把成才迎進宿舍里。

他說這個連現在正是大換血的時候,以後你就是骨幹了!就你在七連的表現我們是絕對信得過的,過兩月師里田徑賽還指著你露一手呢!他說許三多,你也回來吧,你原來就是咱們連的,你跟成才不是老鄉嗎?你們倆要聯手,成才的短跑,你的長跑,咱們連就把全師給震啦!

成才馬上攔住了指導員的話,他說,他是鋼七連最好的兵,他不會來這的。許三多卻在一旁沉默著,看著成才一件一件地擺著自己的東西,看看擺得差不多,便扯了扯成才,說:成才,我先回去啦。

成才默默地點點頭,說許三多,你以後要常來看我。

許三多忽然發現成才的眼裡儘是寂寞,他知道,成才其實不想離開七連。

成才說:許三多,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我在連里交了那麼些人,最後只有你一個人來送我。許三多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他說:他們不像你想得那樣的。

往回走的時候,正碰著史今出來找他。

史今說許三多,正找你呢,團里命令,讓你明天去師部做夜間射擊示範。許三多想也不想,問道那咱們什麼時候走?史今說我不去,就你一個。這個回答讓許三多愣了好久,半天才問去多久?史今說一個月。

許三多的眼睛馬上就大了,他說那我不去。史今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笑了笑,說這應該由你說去和不去嗎?許三多說:可我的夜間射擊還是你教的呀!史今知道他的意思,只好拿出班長的口氣,他說:我不去自然有不讓我去的理由啦。當兵的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這個道理許三多也懂,就挨著班長一起往宿舍走。

走在路上的時候,史今有些感慨,他說許三多,你今天做得很不錯。班長的話有點突然,許三多一時聽不懂,他說什麼?史今說,最後到了他走的時候,總得有個人送送他。你很寬容,當兵做人這都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許三多明白了,怔了一會。

往前走是七連,回過頭是三連。許三多覺得自己明白了成才了。他胸里憋著氣力,可面對世界卻無能為力,於是,他突然大聲地吼道:

他沒到最後!他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

許三多是從來都沒對史今大過嗓門的,史今突然地就愣在了那裡。對不起,是我錯了,他當然沒到最後。史今意識到了什麼,對許三多說道。史今的態度令許三多一下子回過神來,他連忙搶過話兒:

我錯了,班長,我不該對你吼。

我知道你難受。史今說。

許三多說:他搶不到第一,他是被我逼走的。

許三多的臉顯得有些沮喪。史今便說:怎麼能這麼說呢?可許三多說:是這樣的。我笨,我總是怕把事情做不好,可我現在想,我幹嘛要把事情做這麼好呢?機會這個詞,我現在明白了,機會是很少的呀!

許三多說著都快要哭出來了。

史今知道再說什麼這時都是多餘的,便不再說了。

許三多並沒打算違抗命令,尤其是被史令傳達的命令。他坐上一輛軍用越野車,就報到去了。越野車的前邊,是師部參謀,正翻看著許三多的材料。但他有點不可理解,他問許三多:你兩次集團軍比武冠亞軍,一次軍區比賽獲得名次,你怎麼還會是個列兵呢?

許三多不做回答。他正看著車後的團部大門口,他看到他的班長史今正站在那裡不停地對他揮手。

許三多走的時候,他的團長正在參加一個由更多高層舉行的會議,師長正在談這麼一個議題:舉世皆知,我軍正在掀起一場觸及筋骨的改革,曾經是從游擊戰模式轉入裝甲化集團化的正規模式,這是個拿來主義。現在是從拿來主義轉為真正適合我國國情的作戰模式,這牽涉到編製。而那場不公平的夏季演習就是試圖改變官兵作戰意識的一個部分。

團長點頭說:我明白。

這關係到很多部隊的存亡。

師長說得斬釘截鐵,這份斬釘截鐵導致沉默。

沉默中,團長很有些心煩地掃一眼自己眼前放著的列印材料:

《全重裝部隊是否完全適合低烈度局部戰爭的需要》《傳統的偵察部隊是否能滿足C4I戰場的要求》每一個,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理性而殘酷的問題。

而一邊的速記員毫不顧及他這份心情,在把各方發言敲在了屏幕上:

「傳統的偵察兵是從部隊的精兵里選拔出來的,比如說B團鋼七連,其實就是一支戰鬥力最強也最能擔負戰場壓力的精兵,可面對現代戰場,一支裝備了自行式光電設備的偵察兵是否更能滿足需要?」

「答案是肯定的。」

「我擔心我們在犯裝備萬能論的錯誤,人與武器間永遠有很微妙的關係。」

「裝備絕不萬能,可裝備是一種準備。」

「偵察兵應該歸入指揮控制通信作戰系統;「「偵察兵是尖刀,但更應該是眼睛!」

「眼睛不可能作為刀的,那是傳說中的氣功。」

「偵察兵是眼睛,如果需要尖刀的話,培養像A大隊那樣專業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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