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鋼七連(上)

在私下的那個連長俱樂部里,連長叫小七,字頭和年頭都靠後,可成才見過他踢營長的屁股。

成長羨慕地說,因為連長很狂,我為這「狂」字又查過字典,得到一段越發不懂的白紙黑字。

連長有很多的私下,他把和全連一百一十七人說話叫做私下,他經常私下說點私話,我一直不懂怎麼有人對著一百多號人吼他的私話,後來有一天,我冷不丁想明白了,像李夢跟稿紙說話,老馬對石頭說話,我們就是他的私下。

連長私下裡論過各連的大名出處:先鋒二連沒皮臉,常勝四連窮吹噓,但凡查查團史,都知道七連才是每戰打頭的常勝連,大功六連最會寒磣自己,因為他們才記過一次集體一等功就叫大功連,可人家七連光集體一等就記了四次。

那鋼七連為什麼不叫大功七連呢?

「四個集體一等功:表示在四次血戰中陣亡超過三分之一,表示四場硬戰中殲敵逾倍甚至二十倍,表示四次大戰中發揮了超越連建制的戰役性作用。」

連長的解釋好像是我們特謙虛,但他那種特不謙虛的謙虛表情,讓大家有了另一種理解,那就是我們特意留給兄弟連隊找寒磣。

我就來了這麼個連。

我來這個連隊的原因,說主要的,因為這是全軍熟人最多的連隊,對我這十九歲的人生而言。

十九歲真是個很容易做錯事的年齡。

鋼七連以前是偵察連,我還被一樂二和當球傳的時候,這個連隊正趴在敵軍成師建制的後方,把一個個大活人從幾十公里的炮火連天里拖回來。

現在它是裝甲偵察連,那就是說,除了偵察兵技能外,機械化步兵的功夫也得做足做好。

這給了這個連大包圓兒凡事必爭的理由,說實話,鋼七連的爭強好勝已經到了作繭自縛的程度,到最後,往往也就是七連的甲,在和七連的乙自相殘殺。

小七……我是說我們連長就拿這些,一直在給全連砌一道障礙,越砌越高越砌越高,到後來他自己都擔心沒人越得過去了,可照樣是屢屢地有人把自己扔過去。

過了這道障礙的人,就是連長眼裡的紅人,說句不恭的話,你盡可以踢他的屁股,他會回踢,嘻嘻哈哈地一腳回踢,然後板了臉問障礙那邊的人:怎麼還不過來?

這就是鋼七連的方針,別人做不到的七連做得到,七連一個人做得到的全連都做得到。

我確信我永遠踢不到他的屁股,但對很多七連人來說,那是個極有奔頭的目標。

★二級士官許三多

許三多提著行李在連部的過道里等著。

連部的會議室里,高城正大著嗓門吼著:不要!沒考慮就不要,考慮過了更加不要!轉了個大半年,他胡漢三倒又殺回來了!我不管他跟團長是什麼關係,言而總之,鋼七連的門對這個兵,永遠是關著的!戰鬥力不是憑個人好惡決定的,我現在就出去跟那個兵說,我讓他哪來的回哪兒去,鋼七連容不下舉手投降的兵!

史今竭力地攔著,說是團長那邊怎麼說。高城說團長那邊沒發言權!他能比我更了解我的連隊。我的兵都是我一個一個選的,我這連的勇氣是一個一個激出來的!你知道什麼叫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嗎?一顆老鼠屎……

連指導員洪興國從樓道里進來,問:你為什麼這麼反感這個兵?高城說因為我記憶猶新,你是沒看見,他被自家的坦克嚇得都舉起了雙手,他是投降,你知道嗎?洪興國說既然你有這麼大的反應……話沒說完,高城又把話攔住了,他說你沒法說服我,你指導員同志還是去跟兵多做做說服工作。洪興國說沒人要說服你。我帶他回去,跟團長好好陳述理由。

沒理由。你就跟團長說,咱們不要投降兵。

洪興國剛要出門,史今攔住了,他說指導員您等會。回頭要跟連長說話。高城一眼就看出來了。他說怎麼啦?這兵是你招的,你也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

史今卻說:這個兵,給我吧。

高城愣了,雙手交叉在胸,問:什麼理由?

史今說沒理由。我就是想要這個兵,我保證把他帶好。

高城和洪興國不由面面相覷了一陣。

高城有些不可理解,說,他跟你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可我答應過他爹,要把他帶成個像樣的兵。

就這點事?高成有點不信:那七連該開個家長會,好讓你在會上對他爹有個交代。

不是給他爹,我得給他個交代……不!我得給自己一個交代……也不全是……我是覺得,這兵有點意思,他不會對不住咱們七連的。

高城猶豫了很長時間,對史今說:我不相信你這眼力勁。

史今說我知道。

高城說:我在鋼七連從排長干到連長,你是我手下最好的班長,我可以不給團長面子,可我必須給你面子。史今說我知道。高城又猶豫了一會說:那就去領你的兵吧。

就這樣,許三多和史今兩人,在命運中又連在了一起。許三多跟著史今往班裡走時,想起了一個事,問道:班長?新兵連你不是排長嗎?史今說,我跟你說過,到了新兵連都暫提一級,回七連後我就還是班長。許三多說:那我也得叫你班長啦?班長,我在五班也有個班長,我們叫他老馬。史今知道那個老馬,便說:老馬跟我是同年兵。許三多……現在不要說這個。

突然,許三多聽到後面有人在喊他,回頭一看,瞧見成才在七班宿舍里瞠目結舌坐在著,正跟幾個兵在開班務會。看到成才,許三多頓時樂了。

到底,成才是他的老鄉呀!

史今和許三多一走進班裡,一屋的兵都有些愕然,尤其是班副伍六一,一臉訝然地從桌邊站了起來。咱班來新人了,史今說,這是許三多。白鐵軍,把你的鋪挪一挪。許三多,你住我下鋪,回頭再給你介紹戰友。

伍六一怎麼也摸不著頭腦。

許三多卻挺不知趣地對伍六一笑了笑,說我不叫你班長了,你是班副,班長說到新兵連都升一級。

一看見許三多,伍六一就有些惱火,他說廢話少說,許三多,我們相信整潔的素質和戰鬥力是分不開的,作為最講協同的裝甲兵尤其如此。被褥方面的問題在新兵連就已經說過了……

許三多邊點頭,邊小心翼翼想把屁股貼到自己的床上。伍六一眼睛一瞪,說不準坐床躺床,應該在統一的休息時間休息,被褥要求,整整齊齊,平四方,側八角,蒼蠅飛上去得劈叉,蚊子踩上去也打滑……

許三多忙筆直地站好,看得周圍幾個兵在偷偷發笑。

伍六一說:你仍然沒改掉隨亂插話的臭毛病。你也算進了七連,七連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二號儲物櫃,和班長共用一號書桌,十二號掛鉤是你的,上邊只允許掛軍帽軍裝和武裝帶,要求,不論型號大小,不論長短,必須掛得一般齊……

那怎麼可能?許三多禁不住又多嘴了。

你自己看。伍六一指著掛鉤上的衣服,讓許三多自己看。那些衣服,確實掛得立正一般整齊。伍六一接著告訴他:儲物櫃里只允許放洗漱衛生用品,軍裝內衣和必要的幾本書籍,書桌上允許擺放五張信紙,一枝筆和兩本以下書籍,大的物件都存放在儲藏室,抽煙必須去室外。衛生值日是輪值,按人頭算後天輪到你,暫時就這麼多,不明白的你可以問我或同班戰友。

那我們五班可不這樣。許三多說。

你現在是鋼七連三班的兵,不應該再做這種比較。許三多忽然笑了,他看見成才悄悄走了進來。成才笑嘻嘻地過來:伍班副,咱們三個是老鄉。伍六一卻半點不給面子:

看起來咱們得弄杯酒好好嘮嘮了?

成才乖覺地遞上煙:伍班副,來根紅河。伍六一不接,說你們班可以在室內抽煙嗎?成才見伍六一這般模樣,無奈收起了煙,說行行,我走。剛轉身,史今走了進來,將給許三多的椅子和馬扎放下:成才,怎麼不跟你老鄉多聊會?成才看了伍六一一眼,沒有回話。史今看見屋裡都有些不自在,便把伍六一叫了出去。

伍班副,出來幫我搬點東西。然後吩咐成才和許三多,你們倆好好聊。

史今覺得伍六一有點過了,一邊走一邊就開口勸他:

你對別的兵都不這樣,幹啥對你這兩老鄉就這樣呢?

伍六一說我就不喜歡我這兩老鄉,一個太精,另一個,太笨。

你呢?你是個尖子沒錯,你就是完人啦?

我就是個寧折不彎的臭毛病……伍六一脖子一挺:鋼七連誰不是這毛病?

你們就是讓連長教的,明知是個毛病還吹成了花,頂著泡屎擱腦袋上臭美。

咋啦?你對連長有意見啊?

沒。可訓練時能這樣,做人可不能這樣。史今望著安靜的大操場,說出自己的想法。

伍六一吁了一口氣:我就納悶他怎麼又能繞回來了?班長,你不知道我乍見他什麼感覺,就好像前邊躲了這一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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