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機會人人有

假如我是草原上最呆的那隻螞蚱,榮譽就是團大院樹上結的柿子,團部的柿子就算熟到落地,也沾不到草原上那隻螞蚱的邊,這就是我那時候和榮譽的關係。

五班和榮譽也是這種關係。我的柿子很甜,可與五班的爺們無關。

不是氣話,就算到現在我也不太清楚榮譽是什麼,也不知道當它落到你頭上時,會發生些什麼。伍六一也不清楚。就算是榮譽真的大過命去。很久以後,我碰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退伍了,我們喝了很多酒,他很想酩酊大醉。

伍六一說,其實我壓根兒不清楚榮譽是什麼,只知道以前是活在榮譽之下的,那沒錯。

這話要放在軍裝時代剮了他也不帶說的,可那時候他已經穿著便裝。

伍六一說不過現在我知道自由是什麼,自由……自由就是以後再沒人管你了,你要自己對自己負責。

他不快樂,他自由可他不快樂,他憧憬著快樂,憧憬和迷彩世界的大老爺們一起澆鑄的快樂。

我呢,那時候快樂也離開我很久了。有種沒心沒肺的東西叫快樂,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後來你長全了心肺,它就嫌你煩不搭理你,等你做夢都樂意把自己當成年人時,它就乾脆三十六計了。

我那沒心沒肺的快樂獨屬於我的草原時代,沒心沒肺的自由,絕沒有伍六一那份深刻,沒心沒肺地修了條路,沒心沒肺地被人輕視又被人重視,這個房間里的二百五,也許換個房間就改名叫做純真。

關鍵你自個怎麼看,對嗎?

所以我把它看作沒心沒肺,也懷念,也覺得很好,可我想,我用木訥憨傻或者純真,隨便怎麼叫吧,代替了責任,這不好。

長不大很好,可我真希望能早點長大,好早點明白那些幫我成長之人的心情。

★二級士官許三多

五班的氣氛,說變就變。李夢幾個剛剛還在不住地交頭接耳,看見許三多進來,就不再說了。許三多意識到了什麼,看見老魏的被褥有點亂,馬上過去想幫他弄好,老魏卻搶了過來,說我來,我來就行啦!

許三多愣了一下,想找點事情,便說:現在是電視時間啦。可他剛一打開電視,李夢幾個就乘機悄悄地溜到外邊去了。

許三多隻好獃呆地坐著。

他心想,都是些朝夕相處的人,一個人的心事很快就被另一個人知道。大家都希望班長留下,大家都知道班長的心理障礙就在於我,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對我。以前還好,現在我已經習慣有友情的生活了。

轉身也出去了。他跑到山丘上的一塊石頭上躺著,他在發愣。

老馬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躺著的許三多。

他說不能在這裡睡覺,這風是傷人的。

許三多嗯哪了一聲,卻沒有起身。

老馬說怎麼啦?

許三多說好久沒給家裡寫信了。

老馬笑了:那就寫吧。

寫了。許三多說我跟爸媽哥哥說,讓他們放心,我說五班挺好,班長對我最好,李夢他們也不對我怪裡怪氣地說話了,我們天天都訓練。有一條路還用了我的名字來命名,叫許三多路。

很好啊,那就發吧。

可是李夢他們又不跟我說話了。我原來以為他們說話就是那樣的,後來他們不那樣了,我覺得還是不那樣好,可現在他們又那樣了。

老馬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心情沉重起來,他說:許三多呀,是班長害了你了。

我想我真的是招人討厭的。許三多說著自己搖搖頭:我想家了,班長。

老馬望著許三多沮喪的模樣,再也想不出安慰的話來。

指導員又來了,他的三輪摩托上還載著一個戴眼鏡的軍人。

指導員把車停在五班駐地外,大張旗鼓地摁著喇叭,直到班裡的人統統地跑子出來,他說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咱團宣傳科的頭號筆杆子張幹事,人是專管團報的!今兒過來打算給咱們好好宣傳一下!

眾人趕忙給張幹事敬禮:首長好!

張幹事連忙還禮,說大家好!什麼首長不首長?叫首長我擔待不起,叫幹事我又不樂意,叫我老張成不成?

眾人覺得這人好接近,笑著齊口說:老張好!

張幹事揚起臉,看著五班的全體說:今兒來沒別的,為我們團考慮呢,採訪採訪大家,給團報上增添點光彩;為我們班考慮呢,給大家拍點照,卷也沒多帶,就一個。附帶說明,我老張職業道德不錯,拍好的照片是一定要給大家寄回來的!

大家頓時眼神里冒了光,互相捅咕著。

指導員說還等什麼?不趕緊回屋換身光鮮點的?

大家轉身回到宿舍,這時老馬忽然看見李夢也匆匆地跑了回來,拖著槍,混在中間。老馬攔住了,他說李夢,不是你的崗嗎?

李夢笑笑的,說回來小個便!

你不一向就地解決嗎?今兒咋文明啦?

這時指導員把老馬叫到了一邊,李夢才乘機混進了宿舍里。

大家都在忙著換衣服,李夢將他們一頭揪了過去。

……薛林,我跟你換崗,你替一班我給你站兩班崗。

薛林說:門都沒有。

……老魏,我給你買煙!

老魏說:我老魏是賣藝不賣身。

沒辦法,只好找許三多了,他說許三多,我求求你啦!

許三多說換崗呀?我是夜班崗,站起來很辛苦的。

我不在乎,我吃得住辛苦!

許三多說,可我想照相,好寄回家。

我也想照相啊。李夢皮癩臉地纏著:許三多,你沒談對象,我談對象了,我得寄照片給人!

許三多想了想:那你是該照相。

許三多於是接過了李夢的槍。

李夢抱著許三多恨不得親上一口,說許三多,你真是個好同志!

許三多一聲不吭地就出去了。

薛林猛地給了李夢一腳:你好意思啊?你對了個屁象啊?

李夢笑笑的,不回話,他看到指導員和老馬正在裡邊的角落裡默默地坐著,指導員是有話要說,卻又一直猶豫著。

老馬說指導員,你不用為難了,我知道了。三等功肯定沒戲了。指導員說,也不是全沒戲,可團里的精神今年是這樣的,有限的榮譽得留給那些一線訓練的,後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暫不冒尖。

……司務長是不是也沒戲啦?老馬硬著頭皮問道。

這時指導員真的為難了,他說老馬呀,我今天有了張幹事這個由頭才敢過來,就是覺得對不住你。老馬反倒笑了,他說指導員,說心裡話,我最近也跟人說對不住你,可現在覺得沒必要說了,軍令如山倒,要的就是個乾脆,哪有那麼些工夫說對得住對不住的?我以後是不說了,可首先是我再也不做對不住人的事了。

指導員說,這不怪你有情緒,我都有情緒……

老馬說我沒情緒。說真的,我現在反倒覺得特輕鬆!

指導員有些詫異,看著老馬。老馬確實是顯得格外的輕鬆。

老馬說,我當了五年兵,沒幹過一件對不住人的事情,雖然到最後險些干出來,可還是沒幹成。幸虧沒幹成呀,要不我得覺得欠了誰的。指導員,我知道你咋想,你覺得欠了我的,你不能再這麼想了,你再這麼想就是公私不分了。

指導員狠狠地拍了一下老馬:老馬,我謝謝你了。

那天的相,他們照了很多,有營房的,有草原的,有路面的,有集體的,有單人的,一張接一張,拍得張幹事腰一直地彎著。最後一張是老馬的,但李夢還涎著臉湊過來,在他旁邊又蹭了一張。

你個驢子!你不是有崗嗎?

老馬突然醒了過來,然後四處尋找著許三多。

許三多呢?你換給許三多啦?

李夢嗨嗨地只剩了傻笑。

老魏告發李夢:他蒙人孩子說有對象啦,得給對象上照片。

你就這麼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換回來!

李夢剛要跑,張幹事說沒膠捲了。老馬急得要跳:怎麼沒卷了呢?張幹事有點不好意思,說都饞著照相,每次只敢帶一個卷,要不沒個完。老馬不好多說,只好沖著李夢發火:李夢,你小子怎麼說?李夢還是傻笑。張幹事扯住老馬:先別說那個了。馬班長,今天來主要是採訪你的,咱們這就言歸正傳吧,這路我也看見了,真是不易,讓我有種莫名的感觸……

弄清楚再感慨吧。老馬突然甩開了張幹事,恨恨地吼道:

這路是人許三多修的!

班長?……李夢看著苗頭不對,想阻止老馬,卻被老馬推開:你就別給我轉糊塗心思了,我不領你情。

老馬覺得話憋在心裡很久了,在恨不得一股腦倒了出來,他對張幹事說:我跟你這麼說,這路是人許三多修的,五條路有三條半是他一個人修出來的!人一個新兵蛋子,來了這踏踏實實,反而是我們這幾個老兵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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