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許三多的路(1)

沒見成才以前,我一直以為當兵就是五班這樣的:報數就是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個數;扛槍就是空膛不帶彈。五條槍,五張臉,低頭不見抬頭見。

成才他們不一樣。

當兵的身上原來真該有的是股硝煙味,混著鋼鐵和柴油的味道,而五班是青草和炸醬麵的混合……真叫人自慚形穢,好在這味兒早不陌生。

我們是草原上的五班,看守著一條藏在地下自動化控制的輸油管道,我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我們看守的東西什麼樣的東西。

我們就像稻草人。稻草人很快樂,可是稻草人空心。這話是李夢說的。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成才已經讓他的高硬鋼裝甲和每天四百發子彈填實了,可我們是不是空心?

回去的路很長,一直沒有過往的車,地平線還是無窮無盡,這種無窮無盡有時候真讓人沒了信心。

小時候在家,以為世界就是無窮無盡的山,因為想知道山那邊是些什麼,總被人嘲笑,後來山外的人修過來一條路,出了下榕樹就是車和路,山給分了界限,無窮盡也終於有了界限。

現在又沒了,有的只是腳下正走的這條道,要走很遠,一直走到那片你根本無法把握的空曠。

我只有正走的這條道和要修的那條道,別的什麼都沒有。人家李夢還有他的思想和他的小說。

走在路的時候,我就決定不把這種想法告訴老馬和他們另外幾個,我已經被說了太多次了,他們讓我:有那工夫干別的去!

告訴和不告訴,是我的傻,其實,也是我的精明。

★二級士官許三多

空曠的草原,雲低天遠。許三多在路上走了很久,沒有過往的車輛,他只好徒步行進,今天的所見所聞,讓許三多的心情有點不是太好。

終於有了引擎聲,可那是一輛裝甲車,許三多知趣地閃往一邊。

車上的軍官打了一下量許三多,問:小夥子,你是不是前邊那個維護站的?報告,我是三連五班的,任務是看守維護站。我叫許三多。軍官笑嘻嘻的說:那你怎麼還不上車?許三多愣了一下,這才笨手笨腳地往車上爬。

沒上過裝甲車吧?新兵蛋子。軍官問。

許三多不吭氣,軍官好像知道他的心事:

一來就分到這天荒地遠的地方,是不是覺得挺不值?

許三多還是不吱聲。

沒啥不值的。我從來不給搭順風車的,我這不是計程車。為什麼見你就停下來?

許三多看了看那軍官,軍官對他正色道:因為你是維護站的,沒你們我不敢跑這麼快,半路說聲沒油了,我只好安營紮寨等加油車來了。我跟你講大道理了,你不愛聽吧?

許三多還是不吱聲。

許三多第一次坐這樣的車,比拖拉機快多了,威風多了。

五班的宿舍里,李夢竟拿著一副撲克牌,在給自己算什麼。薛林看不過,說你完啦你完啦,解放軍戰士居然開始算命啦。但李夢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說他算的不是命,而有關許三多這一去看了正規軍的八面威風後,回來還能不能一門心思繼續鋪他那條鬼路。

老馬說李夢,你說話要清楚一點,我們不是正規軍嗎?

李夢說是,當然是,我們是屬於正規軍中不太重要的那一部分。我們的主要出路在於認清這一現狀,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這是一個無神論者現實主義的生活方式。老馬聽得有點糊塗:什麼叫不太重要?你可以不滿意你現在做的事情,可那叫分工不同。

李夢說,我的遣詞造句是比較後現代的。

後現代那位,以後別嚷嚷你那巨型小說了。老馬說:也省點稿紙費,別老找我們蹭煙。

是長篇小說。李夢一邊說,一邊繼續替許三多算著,嘮嘮叨叨的:天靈靈,地靈靈,這幅撲克牌告訴我們,許三多的固執是因為目光短淺,就看見前邊一條道,說白了就是他沒見過世面,現在他見過了一點點,那心可就要散啦。你、我,薛林老魏,咱們以前也都是認真過的人,可一看世界那麼大,就不好太認真了,就有了很多個選擇。

許三多這時回到了門前,愣愣地站著。

李夢不卻愣了一下:……許三多,怎麼就回來啦?

我看了戰友,買了花籽,就回來了。他說著走進了屋裡。

怎麼沒多玩一會?

都看過了,我就回來了。

李夢高興地捅了捅薛林,倆人相互瞪了一眼。

都看見什麼了,許三多?李夢朝許三多湊了過來。

坦克、裝甲車、大炮、導彈……都看見了。

有感想吧,許三多?

許三多想找一些好詞,怎麼也沒找著,最後說:他們那真好。

比咱們呢?

各有各比。

這一句許三多答得十分乾脆,他想了一路。

李夢幾個沒想到許三多會這麼回答,頓時語塞。他沒想到自己是給許三多挖的坑,最後卻把自己繞了進去。李夢心有不甘,逼著說:怎麼個有個比?咱有一百多張撲克牌,他有一百多坦克車,是這個比法嗎?

咱們大家都認識,不查證件;他們休息日還訓練,也好也不好;最重要的,他們都說沒咱們他們跑不起來。

說完許三多輕鬆了下來,轉口道:班長,我去看看咱們那路。

幾個人又是一陣目瞪口呆,老馬說:怎麼?你還去修路啊?

許三多說:我想趁著天沒黑,先把花籽種上。

等等,許三多你等等。老馬簡直不肯相信。許三多說班長你有事嗎?老馬囁嚅了半天,說:是這樣的,關於那路,你那條路,不,是咱們那條路,你能不能先……

許三多好像知道班長要說什麼,便搶過了話來:對了,班長,我差點忘給你了。然後給班長遞上一個紙包。老馬看著那個紙包:什麼?許三多說書啊,打橋牌的書!老馬不由亂了陣腳:你還給我買東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錢我給你。許三多說這書打一折,我想給錢,老闆還沒要,他說當兵的拿走,這誰要啊?這地方打橋牌的多半是神經病。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

幾個人一進都啞了,好像暗中被許三多敲了一記悶棍。

班長還有事嗎?許三多問。

沒事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許三多轉身就看他的那條路去了。

那條路仍在不知趣地延伸著。

為了阻止路的延伸,老馬攪盡了腦汁,最後決定來一場訓練,想用訓練來瓦解許三多。但真正受不了的,卻不是許三多,而是另外幾個。

首先是每個人的訓練背包,都必須在三十公斤以上。可薛林幾個的包架一塊也不到三十公斤。老馬一看就來氣了,他說:你們看看人家許三多的!

許三多的包,足足實實的可能三十公斤還多。

薛林說班長,單兵負荷三十公斤不假,可有槍沒彈,您怎麼讓我們有三十公斤背吧?

許三多在一旁卻喜滋滋的,說報告班長,新兵連教的,放磚頭。

不光新兵連,每個部隊都會。老馬盯著薛林幾個:你們不會?不會也聽見了吧?

李夢四處看著,說沒有磚頭。

許三多說屋後還有一小堆,我去給你們拿!

他沒有注意到李夢幾個正在暗裡對他恨得直咬牙。

但老馬卻不讓他去。

讓他們自己去裝,每人六塊,回來我檢查。

李夢眼睛大了,他說班長,玩真的呀?五公里越野呀,跑完了我可就完了?

老馬不理他,說,我覺得咱們五班是越來越不成話了,體能訓練也拉下了,李夢薛林,你看看你們幾個起立坐行,跟老百姓也沒啥兩樣了。所以咱們加大一下訓練強度,就從這全負荷五公里越野開始……

李夢說,咱又不是戰鬥單位。

老馬說,這是上級文件精神。

哪份文件?我怎麼沒看著?薛林嘀咕著。

作為軍人,應該隨時培養自己的專業素質,這還用哪份文件告訴你嗎?

看見老馬動了真火,李夢幾個便不再做聲。

快,你們幾個,一分鐘時間碼磚。

老馬朝李夢幾個喊道。

碼完磚,一小隊就圍著那座丘陵,跑起來了,跑著跑著,隊形就慢慢地散了,李夢三個又是攙又是扶,慢慢地,就又聚成了一堆。

許三多自然領先了一大截,跑得異常的輕鬆自在。

最落後的,居然是老馬。

他好不容易才趕了上來,嘴裡卻對李夢幾個說:

還……跑……跑……跑不跑得動?要……要不……把槍……槍給我。

老魏的嘴也在喘,他說:班……班長,這早……早過了五公里啦。

老馬看一眼前邊的許三多,說還……還得跑。槍……槍給我……

看老馬的那副樣子,誰敢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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