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紅三連五班(1)

你去過草原嗎?

無窮無盡的地平線無窮無盡地來,好像在你身邊潛行。

潛行的不光是那黃的綠的地平線,還有嗖嗖地飛的螞蚱,我那戰友李夢管它們叫流彈,他只要被螞蚱撞上,就會做出烈士的姿勢,他總是那麼有創意,我真羨慕他。

還有時時從你腳下躥開的野兔和沙鼠,大腮幫子,躥開幾十米再一動不動地回頭琢磨你,它們看起來有很強烈的好奇心。老馬說那真他媽像許三多。

老馬是我的第二個班長,紅三連二排五班的班長。

還有沙雞,那是薛林和老魏的最愛。他倆是我的另外兩位戰友。

還有……還有狼,狼是李夢他們嚇唬我的一個名詞,老馬說早沒了,可我還是相信有一天晚上站崗的時候,我看見了狼,並不可怕,我們互相盯一會就各有各忙了,方圓幾十公里只有我們幾個,它在這比我更少同類,何況,大家都不缺吃的。可老馬堅持說那是狐狸。

我是個山裡人,我從來沒想過,地可以這麼平又這樣起伏,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地平線也會這樣生動。這樣的空曠讓人完全信服,草原成了讓我最少疑惑的地方,人沒了疑惑的時候,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可以「有那工夫干點別的」。

現在別人說我成了人了,可有些時候,真想再回那裡看看。

因為我許三多的神話就是在那裡發生的。

★二級士官許三多

走進簡易房的時候,許三多簡直看傻了。

這裡的內務不算太整齊,疊成了豆腐塊的被子被人坐過,床上顯然是幾個屁股痕,桌上放著的那副撲克,說明有人剛才正在打撲克。看見指導員帶著許三多進來,李夢幾個老兵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立正,顯得甚是生分。

你們班長呢?指導員說話了,說了今天要來新兵的,怎麼也不出來歡迎一下?你瞧這多打擊新同志積極性?許三多,行李放下。

報告,在外邊沒等著,估計您那車半路拋錨了。說話的是李夢。

跟著是老魏:報告,這點是集體活動時間,您知道我們除了撲克沒條件搞別項運動。

薛林說:報告,班長輸了,罰去伙房煮麵條了。

指導員聽的頭暈:一個人報告不行嗎?一人一句說相聲呢?

李夢說:報告,指導員,見天就這幾人,都呆出默契來了!

班長老馬這時進來了:報告指導員,您咋這就到了?我尋思著得黑天才到呢。

大家跟著老馬,都把手伸給了許三多,嘴裡說了好幾句歡迎歡迎。指導員看著總算鬆了口氣,說是得歡迎!知道嗎?另外幾個我都沒下車,就這終點站下來一趟。五班長你讓我咋說你好?連個鑼鼓都沒響……說話間,指導員發現老馬的耳後,還貼著一張打撲克時被貼上的紙條,順手就撕了下來。

李夢,薛林,你們讓我咋說?老馬不好意思了,忙找個台階。李夢忙敷衍著,說這就敲,這就敲。真的就要去拿,指導員說算了。薛林見指導員一直站著,忙說您坐指導員。指導員說:坐哪?坐床上?五班長,你們這可以坐床啦?沒有啊!老馬瞪一眼那幾個,說你們誰又坐啦?幾個兵趕緊把那屁股印撲平了,將撲克收起來,並給指導員和許三多各上了一杯水。薛林說指導員,您喝水,這水含銅量高,也算礦泉水。指導員本來不想喝水的,氣得喝了一大口,說:薛林你小子能吃苦也愛說怪話,我這就傳達個消息,水管子下半年就接到這了,你們可以喝乾凈水了,為四個人接根水管子,別說團里心裡沒你們。

您要是再就手給我們接個俱樂部過來,那就好了。

指導員沒有把話接過去,他給李夢指了指許三多:李夢,帶新同志不,這是許三多,剛從新兵連出來。去熟悉一下戰備環境,別在這雞一嘴鴨一嘴的。

李夢沖許三多使了個眼神,倆人就出去了。

一出門,李夢就比在指導員跟前得意多了,他問許三多,剛才在車上往外瞅了沒有?許三多說,一直在瞅。那你就已經熟悉戰備環境了。從新兵連來這跑了幾個鐘頭?許三多問大概得四五個鐘頭。那你也熟悉地理位置了。李夢甩甩手,說這就完了,咱們回去吧。

許三多卻愣著四處亂看,他說我還沒熟悉呢。

李夢有點不太耐煩了,瞧你就是個死認真。有什麼好熟悉的?就這麼四間東倒西歪屋,五個……不,你不算……四個千錘百鍊的人。此地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離團部四小時車程,補給車三天一趟,卸下給養信件及其它。咱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看守輸油管道,保證野戰部隊演習時的燃油供給,以及日常的例行出操,戰備訓練,巡邏……

在哪?我說那管道。

李夢真想拍一下他腦袋,說在地下呢!自動化操作,不用我們管,原來用一個排看著,發現用不上,全撤了。我們的用途就是像麥田裡的守望者,也就是稻草人,往這一戳,起個嚇唬人的作用……累死我了,三天也沒說過這麼多話了,你有煙沒有?

沒有……有。許三多馬上掏出了煙來。

李夢馬上點了一支:你自己不抽煙?這煙給老兵預備的?

許三多傻傻地嗯哪了一聲。

李夢笑了,還算是可造。我這麼跟你說吧,這任務說驚不驚,說險不險,此地民風純樸,別說敵特破壞,連偷油這類念頭都沒有走過腦子,此地風暴冰雹百年罕見,這地下管道並用不著我們維護。這地方說苦不苦,說累也絕對不累,就是兩個字:枯燥!

許三多愣愣地聽著。

有什麼愛好沒有?

愛好?許三多想了想:沒有。

那我建議你趕緊找一愛好,要不無所事事的,你呆上五分鐘就得眼冒金星。我跟你說,剛才跟我站一塊那個,你瞧見沒有?他叫薛林,他的愛好是把走散的羊群給牧民送回去,得空就在外邊找,不圖表揚,他就圖跟五班以外的人說個話;班長老馬現在不下棋了,他正研究橋牌;老魏乾脆就愛好一天給人起十個外號……他們都很傻。

許三多聽得發愣。

你……您的愛好是什麼?

別那麼見外的,我叫李夢。李夢忽然間莊嚴起來:我的愛好,說實話,不來這草原我的理想還沒法實現,來了這我就一定能實現了它。

那是什麼?

我寫小說。李夢說。

他說我平心靜氣地開始寫小說。是關於我的人生的,我已經二十一了,我要寫一部兩百萬字左右的,關於我的人生的小說。如果在繁華鬧市,我一定是完成不了啦,可來了這……對,有一位偉大的作家,就是因為坐牢而寫出了傳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許三多想都不想:我不知道。

李夢說,我原來是知道的,現在忘了,但肯定是像海明威和巴爾扎克一樣的偉大作家,我會像他們那樣。

許三多頓時肅然起敬。

這事別讓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許三多用力地點了點頭:我一定不說。

李夢看了看許三多,忽然笑了,他問,指導員有沒有跟你說,來這是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許三多說,說了。

再給根煙。李夢乾脆把煙盒拿了過來,順手放在兜里:我先拿著吧。他告訴許三多,指導員並不明白這話的意義,光榮在於平淡,艱巨因為漫長,無論如何,我們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無限的事業上,這一切,指導員他明白個蛋。

但許三多好像沒有聽懂。

當官嘛,鼓勵的話總還是得說的。

在伙房裡吃麵條的時候,指導員就又不忘吩咐老馬,說老馬卡,你得好好乾,這是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老馬說可不,每天六點出操,八點巡邏,十二點後就眼光光等天黑,電視電視收不上,幾副撲克牌都使得能冒充手紙了。指導員說:我當然會注意你們戰備任務外的文娛生活,正建議把連里多的那套卡拉OK送過來。五個人一套卡拉OK,全中國有幾個兵有這樣好的條件啊老馬!

老馬隨聲附和道:那我一個人在這守著套卡拉OK,就趕超世界水平啦?

指導員當然能聽出老馬的意思,於是放下面碗,盯著老馬:你原來不是這樣的。老馬說:我原來那個班是跟全連人一塊過日子的呀,當然亞賽小老虎啦!瞧著老馬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指導員暗暗地嘆了一口氣,說,你們的苦處我都知道,而且你們班的任務一直完成得不錯,我就是不樂意看你們這副沒精打彩的樣子。老馬,今年連里看看給你爭取個三等功,這樣退了伍找工作也管用,得想辦法不讓你在這耗著了。

老馬一聽就慌了,他說別別,指導員,我樂意在這呆著。

指導員喜歡看老馬這樣的表情,口氣跟著就硬了起來,他說呆著可就得好好乾啊?

老馬說,我已經在好好乾了呀!

指導員說,你得把精神面貌搞上去呀!

老馬說我們是兵哪!兵是要抱成團才有精氣神的呀!四個人,咋抱?您別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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