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是馬 是騾(1)

馬:家畜,頸上有鬃,尾有長毛,供人騎或拉東西。

騾子:家畜,由馬跟驢交配而生。鬃短,尾巴略扁,生命力強,一般沒有生育能力。可馱東西或拉車。

如果你像我一樣見識短淺孤陋寡聞,就實在該有一本《新華字典》,如果你像我一樣常翻字典,需要依賴這本小書給出的解釋,就會找到上邊給的兩句話,板板釘釘擱在那,雖說那解釋讓這一說平添幾許陌生,可班長告訴我,那叫定義。

定義,就是用不著你去懷疑的意思:有那工夫干點別的。

這是我當兵學會的第二件事情,你走進這個隊伍,跟大家一樣,或者說儘可能跟大家一樣,你就不要懷疑,不要懷疑任何一件事情:從命令……到這種簡簡單單而又叫人似懂非懂的……定義。

在部隊,我學會的第一件事是一句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有點疑惑,於是去翻字典,卻翻出第二個疑惑,為什麼字典里的騾子與馬,和我平常見的不大一樣,騾子是啥馬是啥的疑惑,想來不是大疑惑,後來也就淡了,可是騾子是馬的疑惑,一直是我們新兵全體的疑惑。

到底怎麼是頭騾子怎麼是個馬?騾子不好,馬好,被當作騾子的孬兵都知道,可騾子和馬除了生育能力外,到底還有什麼區分?以至馬是天馬而騾子是土騾子?

對了,用不著懷疑,我現在已經變得很忙了。

用班長的話說,有這工夫干點別的。

★二級士官許三多

史今在軍列里到處找人,好不容易才找著了。

他說衛生員,給我點眼藥。

衛生員說,你眼睛怎麼了?

史今說不是我,是新兵,還哭呢?

衛生員有想笑,說這都出了省啦!怎麼還哭?

史今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說我正後悔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招了這個兵。有他一個哭,這全車誰都停不下來,我就擔心等到了營里,得哭出幾個瞎子。

衛生員又是一笑,說我留兩瓶,這包你就先拿去吧。

列車終於在傍晚時分緩緩停在一個小站里。外邊有人在大聲地張羅著吃飯啦,下來吃飯啦。車裡,許三多們的眼睛早已哭得紅紅的,像兔子眼。車門剛一打開,一個地方領導便迎上來,嘻嘻哈哈招呼著:向軍人們問好!歡迎來我這平原縣劉關張打天下的地方!就是窮了點,粗茶淡飯,大家多擔待!說罷,向車門邊的許三多做了個鬼臉,說小夥子一個賽一個精神啊!許三多衝著他莫名地笑了笑,一看車外滿眼陌生的黃土,頓時就愣住了。

史今過來還禮,手還沒有收下,就被那地方領導的話給嚇住了。

那領導說:你這車兵挺好啊!沒看到一個哭的?史今說別,您別提這個醒兒!可還是晚了,站在邊上的許三多,嗚地就又哭了起來,轉眼間,簡直百花齊放,整個車廂又泛濫成了一片。嚇得那地方領導只有暗暗地恨自個,我說啥不好,我怎麼說這個呢?

許三多已經哭得淋漓,一邊哭一邊抱住一旁的人,又是拍又是打,拍了好久,才忽然發現,一直被他摟著的那竟是成才。

許三多突然把成才放開了。

成才卻狠狠捶了他一拳,隨後把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許三多哭著說:成才,我對不起你,我跟班長說你打我小抄!

成才哭得更響,他說許三多,我也對不起你,我跟班長說你不敢看殺豬!

兩人捶著拍著,眨眼便成了莫逆的相交。

這時史今從車上跳了下來,站在車門邊大聲喊道:

過了這頓可得到軍營里吃下頓啦!你們到底是要哭還是要吃?痛快的給我句話!我數三個數!不下車就開走!

一……

二……

三……

可是,還是沒人下車。

史今沒有辦法,只好搖搖頭說,得了,你們邊哭邊吃吧!我服了你們啦!

新兵們這才一個個悲悲切切地從車上下來。

平原上月色如鏡,軍列在月色下飛駛著。車裡的新兵們或偎或坐,成堆成團,史今坐在鋪蓋卷上,周圍仍有間歇的抽噎,但大浪頭已經過去了。史今的神態也已經放鬆,他說跟你們說說你們要去的部隊吧,是支頂好的部隊,團史戰史摞起來能有這麼高,團部統計過,咱們團殲滅的敵人,一共有六個國籍,加起來有十個師……

新兵一下好奇起來,嘴裡說十個師得有多少人哪?

十七八萬人吧。有人說。

咱們團有多少人哪?

史今說三千多人。

有人便驚叫起來,我的媽呀,這一個人就幹掉了六十個?班長你幹掉幾個?

史今頓時笑了,他說哪有這麼算的?咱們準備打仗不是說要打仗,我一個也沒幹掉過。我是要告訴你們,咱們團戰史老鼻子輝煌,刺刀見紅的戰,打過得有大小几千次,現在呢,現在也是咱中國全機械全裝甲化的王牌部隊,所以誰也不興再哭啦,別讓老兵看笑話,老兵可就愛看新兵哭,想想我入伍那時候也是哭個黃河決裂,讓老連長一直笑話到現在……不,老連長現在可走啦,他走的時候我可又哭啦……

史今是個極感性的人,說得自己又有些眼眶濕潤,這時新兵里有人暗暗發出了一聲笑。

又笑?史今說好好,笑總比哭好。誰這麼樂觀,大家跟他學學。

他朝笑聲的來處走去,揭開毯子一看,是許三多正枕在成才的身上。誰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麼。眾人不覺一陣輕笑。

史今嘴裡輕輕地說了一聲王八蛋,然後吼著大家睡了吧,明兒一早就到了家啦,以後咱們團就是咱們家,以後你們見過的兵啊將啊,能成千上萬,可你們得記住,第一個跟你們說這話的是我史今史班長歡迎來咱們團!

說完,把車廂里的防風燈滅了。

車廂的間隙里有幾縷天光透入,外邊天色很好。

慢慢地,許三多在成才身上醒來了。他是被一種從未聽到過的聲音驚醒的,那如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震動,無休無止,似乎從地底下漸漸接近。他驚恐地張大了眼睛,周圍的新戰友卻一個都沒醒,只有史今的床空空的。他看到班長早已經起床了。

許三多不安地問道:班長,那是……

話沒說完,就聽到班長嚴厲的聲音:

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隊!整理軍容!風紀扣!軍帽!褲線!背好背包!一定要給你們的軍營第一個良好印象!

車搖晃著在減速,明顯是已經駛進了站里。周圍的人都跟著史今依樣畫葫蘆地做著,只有許三多仍在注意著外邊的轟鳴聲,他想,那絕不是靠站時該有的聲。

史今的口令又接著響了起來:列隊!集合!成密集隊形!照高矮列隊!手放背包繩上!立正站好!史今喊完長長吐了口氣,心裡說媽的,可算回到家啦!

外邊也傳來陣陣的口令聲和跑步聲,這聲音讓史今覺得親切,但新兵們驚奇不已,有的甚至有些驚惶不安。

車門轟的一下,被人外邊拉開了,袒露在外邊的,是廣闊到能投射白雲陰影的一片草原,連長高城和指導員就在外等候著。他們就是以後將領導這隊新兵的人。近處的站台上,是一輛正在原地轉向的主戰坦克,六米長的炮管看上去幾乎從車門外杵了進來。

整個站台上似乎都被這殺氣騰騰的傢伙佔據了。

新兵們都有些震驚。車門邊的許三多卻反應最快,他舉手過頂,下意識地投降給了那個鋼鐵的巨物。但幾秒鐘後,他的臉上便有點暗暗地發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幾個小時以後,許三多終於明白了,這支部隊最不屑的,就是他的那種姿勢。演習的時候,這支部隊的士兵們,寧可演屍體,也不演高舉雙手的投降兵。

但他的那副形象,卻永遠被定格在了那裡。

而當時的定格是被連長高城打破的。他大步向車門前走過來,說:那個兵幹什麼?演俘虜嗎?你以為你很幽默?

高城覺得很不對勁,他朝許三多命令道:你,給我下來!

許三多慌慌張張跳下來,險些砸在高城的身上。

高城更火了,他說慌什麼?還沒上戰場呢!然後對著身後的坦克,沒好氣地吼道:還不把車開走!你們坦克連別在這礙我們的事!

坦克手別過臉,笑笑的將坦克開走了。

但許三多的形象,被高城牢牢地記在了腦子裡。

記住了,並不等於是好事。轉眼間果然就出事了。

新兵們從坦克與戰車之間走過的時候,一個個讓那八九百匹馬力的引擎,震得神經麻木。老兵們在忙碌著,不成隊形但透著專業,眼裡對這幫新媳婦似的新兵蛋子視若無物。這個機械化步兵團在換裝。如果拿一份換裝計畫列表,那上邊打算在本年內在裝備上做到火力增強六倍,火力覆蓋面積擴大二十倍,三年內完全掌握和熟悉以上裝備,可你這會從那幫老兵臉上看不出那些金戈鐵馬和爆炸的火光,很多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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