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曲終人離心若堵 第十七章 愛已成殤

接連幾日皆是陰雨綿綿,山中霧氣潮濕,不再像前幾日那麼燥熱。

入了夜,落塵如往日一樣,在熏爐中放了配好的草藥,讓融融暖氣瀰漫滿室,她一邊扇著扇子,一邊看著榻上的宇文楚天。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看來是睡著了。這幾日他的身體還很虛弱,每天只有幾個時辰是清醒的,其餘時間都在沉睡。

門外響起陸穹衣和負責守衛的濯光弟子的對話,她細聽才知是魏蒼然增派了更多弟子守在門外,不允許任何人出入,甚至靠近。

在外人看來,這明擺著是軟禁,可落塵知道,這是更加謹慎的保護。

她坐到了宇文楚天的榻上,用浸泡了桃花水的帕子擦拭著他的手掌,按著他掌心的幾個穴位,仍和平常一樣自言自語,聲音卻比平日大了很多:「哥,你睡了好幾日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你一定很無聊吧?我再陪你說說話。」

門外再沒了說話聲,她的聲音在靜夜裡尤為清晰。

「這幾日天氣突然轉涼,林外的桃花都落了,散了一地。我取了一些回來給熏了香,你聞,這個味道像不像我們以前常常去玩兒的桃花林?」

落塵慢慢地摩挲著他的掌心,想起他現在的處境,想起他五臟俱損,只差一步就性命不保,她的眼眶微微濕潤,聲音微微顫抖,浸透著悲傷:「等這件事情了結了,我們就下山去吧,你別再報仇了,就算你報了仇,父母也不會再活過來,我們失去的家也再找不回來。我們放下仇恨吧,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安靜地生活。我們在門前種一片桃花林,等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們就坐在桃樹下納涼,就像小時候一樣……小時候,對了,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說過,『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們永遠在一起』?如果你真的醒不過來,我也會陪著你,不論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陸穹衣最後沒有進來,但留了一封信給她,濯光派弟子從門縫塞入。

她展開信箋,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小塵,無論發生什麼,還有我在你身邊。」

不是看到這封字字千金的信箋,落塵從未想到陸穹衣對她情深至此,在看見了她和別的男人親昵之舉,聽見了她說願與別的男人同生共死之後,他還願意等待她回心轉意。

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陸穹衣站在她身邊,她竟有種芒刺在背、不寒而慄的錯覺。

壓下心頭不安,她正準備把信箋收起來,床榻上原本睡得很沉的人忽然伸手,從她手中拿走了信。分明一目了然的幾個字,他卻端詳了好久,直到她把信搶了回來,丟入熏爐中,讓它化為灰燼。

他沒說什麼,只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她本來沒在意什麼,現在被他一看,她反倒有點心虛,急忙解釋道:「他遲早會明白,我永遠不會回頭。」

宇文楚天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床榻,示意她靠近他一些,方便說話:「小塵,如果我選擇了雪洛,你會嫁給他嗎?」

「不會,就算你娶了雪洛,我也會在你身邊,永遠做你的妹妹。」

「如果我死了……」

她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出那樣不吉利的話,自己卻毫不避諱地答:「我也會和你一起…….」

他虛無地笑笑,抓著她的手放在胸口,讓她清晰地感受到那顆孱弱卻堅定的心跳:「小塵,我答應過你無論發生什麼都會活下去,你也要相信,我絕不會丟下你,所以只要你沒看見我的屍體,就要好好活著,等我來找你,你明白嗎?」

她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深意,只要他死不見屍,她就要活下去:「只要你活著,我一定會等你。」

墨色的天空如同一塊深色的綢布掛在天際,沒有星光也沒有月光,石桌上點著的兩盞燭火燃盡,什麼都看不見,只剩熏爐中星星點點的火光。

他蒼白的臉上跳躍著星火的顏色,忽明忽暗。她靠近,再靠近:「我這樣靠著你,你的身體能承受吧?」

「應該能。」他閉上眼睛,嘴角噙著笑意。

於是她就更得寸進尺……

很快,黑暗中傳出他不穩的呼吸聲:「你再繼續,我的身體肯定承受不了了。」

她憋不住輕笑出聲來。

門外,陸穹衣去而復返,本想給落塵送些吃的東西,正好聽見她盡量壓抑的笑聲。

第二日,便是紫清真人頭七,濯光派一干人等都在長清殿為紫清真人起靈,江湖中也有不少人趕來弔唁,就連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也都聞訊趕到,來送德高望重的紫清真人最後一程。

濯光的大堂鴉雀無聲,即便在座的江湖中人曾為了爭名逐利結過恩怨,是非曲直難以說清,但在這肅穆的靈堂前,他們心中剩下的只有對紫清真人一世英名最後的悼念。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就在這鴉雀無聲的時刻,一位年過五旬的女人突然站了起來,手中舉起紫清劍。

所有的目光頓時匯聚到她身上。

她開口,自稱是林無煙生前好友的女子,口口聲聲要幫林無煙討回公道,還大罵紫清真人辜負了林無煙,讓林無煙做了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情人,月月與她私會,卻在天下人面前裝得道貌岸然,無欲無求,她再不揭穿他的真面目,就對不起林無煙的在天之靈。

此言一出,原本沉穆的大殿頓時亂作一團。江湖就是這樣,各大幫派間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藏玄機,看似輕巧的一顆小石子也會在江湖中掀起陣陣波瀾。

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女子拔出紫清劍給大家看。只見劍身上赫然刻著「無煙」二字,懂的人都能看出,那刻痕少說也有十幾年,也就是說,劍上的名字至少在紫清真人身邊陪伴了十幾年。

濯光弟子惱羞成怒,將女子強行驅離大殿。

幾個地位頗高的掌門都看向魏蒼然,臉上露出玄妙的表情,因為面對女子如此大不敬的責難,魏蒼然的反應出奇的平靜,他沒有尊師被侮辱的憤怒,也沒有濯光蒙羞的無地自容。

他只淡然回身對紫清真人的遺體深深一拜,命人起靈,送紫清真人上路。

一場悲愴的弔唁莊重地開始,亂糟糟地結束。

濯光派被人敬重了一生的紫清真人在屍骨未寒之時,一世清名毀於一旦。

宇文楚天和落塵聽聞這件事的時候,完全難以置信,可他們也在魏蒼然平靜的表情中隱隱感覺到什麼。

「想不到,我不能保護師父的性命,連師父一生的清譽,我都沒能為他保住。」魏蒼然滿面惆悵。

落塵試探地問:「您為什麼不讓人徹查此事,還真人一世清白?」

「若徹查下去,只會徹底毀了師父的名聲。」

「您的意思是……」

魏蒼然看向宇文楚天,又看看落塵:「我明知你們的感情不被世俗所容,卻從未勸你們分開,只因為我看到了師父的一世遺恨……」

這段掩埋在他心中近半生的秘密,在以最醜陋的形式揭穿後,他也不想再隱藏,只希望還原它本來的樣子。

「師父年輕時是掌門師尊的大弟子,被寄予厚望,可他卻因一次機緣巧合,與林無煙相識相知,並心生愛慕。為了和林無煙長相廝守,他欲放棄濯光掌門之位,脫離濯光,只求與林無煙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然而,那時的濯光內憂外患,風雨飄搖,掌門師尊悉心栽培他多年,聽聞他為了兒女情長棄濯光於不顧,悲憤之下,內息大亂……」

「師父深陷矛盾之中,既不能背棄師尊,棄濯光於不顧,更不想辜負林無煙。所幸林無煙是個知大義的女子,她勸師父擔負起濯光重任,她願意等他做完該做的事,再與他長相廝守。誰知這一等就是三十年……」

魏蒼然深深嘆了口氣,繼續道:「師父接任濯光掌門後,清理了門戶,也和各大門派聯合將來自外族的魔教徹底剷除,自此濯光成為江湖第一門派,地位尊崇,他也悉心培養了我,期望我能代替他將濯光派發揚光大。誰知在他將一切安排好後,夜梟又出現了,連滅幾大世家,殘害各大門派,連濯光和少林都難逃劫數……那時的我同樣糾纏於兒女情長中,難當大任,師父遲遲未將掌門之位傳於我。直到後來,他得知林無煙身染重病,才決然放下一切,解任掌門之位,對外聲稱閉關練功,實則在無煙居照料林無煙,直到她病逝。」

宇文楚天久久未能成言,他明白魏蒼然說出這番話的用意,除了要讓他知道真相,也是希望告訴他:人生總有太多的變數,承諾和等待換來的結果可能是一世的遺憾,就算心愛之人甘願承受等待,他也不敢確認自己做完了該做的事之後,還剩下多少時間與她長相廝守!

取捨,比任何事都難。

魏蒼然拍拍他的肩膀,道:「關於師父的死因,這些日子我已查出了一些眉目。如果我判斷沒錯,這是夜梟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他們的目的絕不止殺害師父和讓他身敗名裂,而是先除濯光,再滅其他門派……我想,他們為了對付我,一定會煽動各大門派逼濯光派把你交出來,由各大門派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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