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霧隨月隱空留露 第十四章 夕夕成玦

俞王府,是一座久置多年的府邸,二十年沒有主人,每一處卻都打理得十分妥帖。花園的梨樹是精心修剪過的,雕花欄杆下曲徑通幽處的一汪池水清澈見底,圍繞著後花園緩緩流淌,滿池白蓮無一片殘葉。

看著園中的景色,落塵忽然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這是爹爹以前的府邸吧?」

「是的。」宇文楚天答。

原來這就是父親曾經的家,原來父親的名字不叫宇文孤羽,而是瑄國的俞王爺,宇文俞。看著父親的舊物,觸摸著門邊的階梯長石上擺放著的幾盆鮮花,仰望著屋檐下墜著的兩盞精緻的燈籠,落塵難抑感傷。這府邸中的一切都維持著曾經的清馨雅緻,彷彿這裡的主人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俞王府中剩下的僕人已經不多,除了一個年老得已彎腰駝背的老管家,就剩下兩個年近四十的侍女,蹉跎的時光在她們的美貌上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迹。她們叫冷月和無聲,都是當年服侍俞王爺的貼身侍女,即使王府已經人去樓空,她們還不肯離開,期待著有一日舊主還能再回來,她們還有機會服侍。

只可惜,空等了二十年。

在俞王府中安頓好一切,天色已經晚了,宇文楚天陪落塵在院子里轉轉,皇上突然派人傳下聖旨,召宇文楚天進宮為皇后診病。

臨走前,他叮囑道:「皇叔已為俞王府增派了更多的護衛巡視,我也安排好了人在暗中保護你,但你還是要小心些。」

「那你呢,可都準備好了?」這麼晚了,皇上突然宣他進宮,必定不是閑來無事的興起。

「你不必擔心,我看今日的皇宮春風和煦,不會有什麼風雨,應該只是去診病,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

他們一起轉出迴廊,走到王府門前。宇文楚天臨走前還是有些不放心,不厭其煩地交代道:「冷月和無聲的武功都不弱,你要讓她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若是遇到可疑的人,切記第一時間用你的暗器對付他們,出手就要對準要害,千萬不能手下留情,明白嗎?」

她點頭道:「我明白,我一定能保護自己,放心吧。」

她站在門前看著宇文楚天走遠。現在正是二月末,南方已經春暖花開,而長安的夜晚還有些涼,冷月見她穿得單薄,取了件白細絨的披風為她搭在肩上。

她回頭對她報以感謝的微笑,卻見冷月看著她出神,眉目間顯出傷感之色。

「郡主,您長得和王爺真像。」冷月嘆道。

「是嗎?哪裡像?」父親離開時,她還年幼,除了記得父親有個偉岸的肩膀,其餘的都已經模糊。

冷月和無聲帶她去書房,找出俞王爺當年的畫像,看著素雅的山水間負手而立的男人,她彷彿又看見當年的桃花林中,父親這樣負手而立遠遠看著她的人影。

冷月說:「郡主您看,您和王爺的眼睛鼻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還有笑容,您笑起來也和王爺一樣,讓人覺得心安。」

落塵也細看畫中人的五官,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們說的話讓她先入為主,她也覺得像極了,可是宇文楚天分明說過,他們不是親兄妹的。

無聲又道:「我倒覺得小王爺與王爺不太像。」

她又再細看,年輕時的父親與宇文楚天確實不太相像,宇文楚天的五官更俊美,身上有一種清冷孤傲,而父親更為溫雅些。她又仔細回憶一番,深深以為:「哥哥比較像娘親。」

無聲笑道:「她一定很漂亮吧?」

「嗯,她是中原江湖很有名的美人。」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無聲又問。

冷月和無聲本都過了愛聽浪漫愛情故事的年紀,可是對於她們等待了二十年的王爺,哪怕就是與他相關的隻字片語,她們也都很想聽。

落塵明白她們的心思,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們,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聊到了宇文楚天回來。

他在宮中喝了不少酒,身上有種濃烈的酒味。

「你怎麼喝了酒?」在她印象中,宇文楚天極少喝酒,即使喝也多半點到為止。他不喜歡讓他不清醒的東西,而這世上,能讓他不清醒的只有——酒和曼陀羅。

「我今日給皇后診了病,她雖病得很重,卻還可以治癒,皇叔高興,要我陪他喝幾杯……想不到瑄國的酒如此烈,我才喝了三杯便覺頭暈。」他說著,身子不自覺地靠在了她身上。

落塵掃了一眼身邊的無聲和冷月,忙道:「哥哥喝醉了,我先扶他回房。」

冷月問:「讓奴婢服侍王爺吧?」

「不必了,我來就好。」

她扶他回房,幫他換了件舒適的寢衣,又為他擦了擦臉,理順散開的頭髮:「哥,你累了,好好睡一覺吧,我先回房了。」

她正欲起身離開,宇文楚天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扯進懷中,灼人的熱氣從他身上襲來,浸染了微醺的酒氣。

這樣突兀的擁抱讓她有點蒙了,她掙扎著想要逃離他的懷抱,卻被他緊緊抱住,他在她耳邊問:「小塵,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什麼機會?補償我的機會嗎?」她忍不住嘆氣,他為何偏要如此執著於那件事,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哥,我說過我不需要補償,你應該補償的是雪洛姐姐。」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他放開她,指尖觸摸著她的臉,像是觸摸著最易碎的琉璃,「小塵,你要我怎麼說你才能相信,我是喜歡你的……」

她愣住了。他說他喜歡她,是他喝醉了胡言亂語,還是他有意在騙她?

對,他一定是在騙她:「哥,你別騙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我早就知道……」

「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

寂寞蔓延的午夜,他的唇緩緩靠近,試探地、溫柔地、期待地吻上她的眉心,然後微熱的唇落在她鼻尖、面頰,最後,小心翼翼地落在她嘴角,她所有的防禦都在雙唇相觸間瓦解……

人心一旦脫了軌,就再也不可能回歸;渴望一旦著了魔,就再也沒辦法壓抑。在他溫柔的輕吻中,她感覺自己那顆蠢動已久的心在經歷了漫長的等待後衝破了束縛,此刻,她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只想沉迷在虛幻的幸福中,不去分辨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就這麼傻傻地接受。

就算這是錯,她也寧願永遠錯下去!

夜風不期而至,吹熄了燭火,她在黑暗中依偎在他的懷中。

她從來沒覺得與他如此貼近,她靠在他懷中不捨得離開,他也沒再放開她,一直到他睡著了,她也有些睏倦了,伏在他身上,閉上眼睛就沉沉睡著。

這一晚她睡得特別安穩,連夢都沒做就睡到了天色大亮,醒來時發現自己和衣睡在宇文楚天的房間,身上蓋著他的絲被,周圍都是他的氣息,頓時萬般甜蜜湧上心頭。

門外響起對話聲,雖然聽不清內容,可她一下子就聽出是宇文楚天的聲音。悄悄趴在窗邊,她看見宇文楚天站在院中,青牆黛瓦,水榭樓台,白碧方階,那一片詩情畫意的美景在他身邊都黯然失色,只有一身青衣的背影,朗月清風,絕世出塵。

冷月恭然地站在他面前,表情很鄭重地接過他手中的半隻白玉蝴蝶細看,半跪在地上說了聲:「好,我馬上就去找王爺的舊部!」然後匆匆離開。

冷月離開後,他才回身走回房間,走到她的身邊。

今日的陽光過於明媚,以至於他的黑瞳也反射了明媚光芒,讓她不敢直視。

「你睡醒了嗎?」

她垂下臉,點頭。

「昨晚睡得好嗎?」

這還用問?她抬頭快速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頭,「我睡得好不好,你不知道嗎?」

他的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

「昨晚你喝醉了,說了很多話……」她試探著說。

「我知道,我說過的每個字我都記得。」他頓了頓,「你說過的話,我也記得。」

然後,他們就這麼面對面站著,許久不說話,站到風起,雲散,花舞,葉落。

「你剛剛和冷月在說什麼?她的表情好像很鄭重。」她不得不說句話了,否則他們就要這麼風化成雕像了。

「我們進屋聊吧。」

「哦!」

他們進了房間,關好了門。

他告訴她,昨夜酒宴之後,宇文越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二十年前,還是俞王爺的宇文孤羽離開瑄國以前,他曾打算與閔王聯合對付宇文烈,他們籌謀了很久,暗中培植了一股絕對忠誠的勢力,準備等時機成熟時對付宇文烈。

可惜他們沒有等到,宇文孤羽便離開了。

現在,時機雖然還未成熟,可宇文越已經再沒有耐心等下去,也不能再等,他想暗殺宇文烈,卻又勢單力孤,身邊的人又不完全可信,所以他希望能動用宇文孤羽當年留下的這股勢力。

宇文楚天和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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