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夜暖

「如果愛情沒有信任,所有的承諾都是空中樓閣,再美輪美奐也會坍塌,遲早而已。」

在葉正宸毫不讓步的要求下,我跟人換了個班,在衣櫃里挑來選去,總算找出一件能把我包裹得密不透風的高領針織衫,也不管外面陽光有多璀璨,將它套在了身上。沒辦法,誰讓我全身上下都被禽獸啃得青一塊紫一塊。

我簡單梳洗了一番,沒化妝,只塗了一層果凍色的唇彩,掩飾了一下我略顯紅腫的雙唇。

可惜還沒下車,唇彩便被他吃干抹凈了。

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一家中餐小店。店面本就不大,二十幾個人坐進去顯得十分擁擠。我幾次嘗試抽回手,都沒有成功。

於是,我們的關係在所有人理所當然的表情中公開了。

馮哥打量了一番我的高領針織衫,沖葉正宸調皮地眨眼:「呦!搞定了?」

葉正宸回以「明知故問」的眼神。

眾人頓悟。可見面對這些經驗豐富的人,高領的針織衫完全是欲蓋彌彰。

吳洋一直在看菜單,秦雪低頭喝茶。我努力想看清秦雪的表情,可她始終低著頭,讓我無法窺見她低垂的睫毛後面隱藏著什麼。

飯菜端上來,是地道的粵菜。葉正宸剛夾了一塊雞肉放在我碗里,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起電話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我順便瞄了一眼,是大阪的市區號碼。

葉正宸顯然對這個號碼很陌生,接電話的時候十分客氣地用日語打招呼:「喂。」

「生日快樂!」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

會有女人打電話祝他生日快樂,我並不覺得稀奇,也不介意,可他的反應讓我極不舒服——他幾乎在對方發出聲音的同一時間敏捷地用手掩住手機,並立即起身走向門外。

我用吸管攪動著冰可樂,一下一下,黑色的液體繞成急速旋轉的旋渦,我的心就像塊石子,沉進黑色的旋渦里。

認識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愛上他之後更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告訴過自己一萬遍別去介意,可怎能不介意呢?

畢竟愛不是用嘴說的。

葉正宸走出去後,繞至飯館後面僻靜的停車場。

我第一次對日本人的潔癖肅然起敬,因為那扇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窗讓我能夠清晰地窺見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甚至眼神。

我曾以為葉正宸有雙重人格:穿上醫生白大褂的他神聖不可侵犯,脫下白大褂的他全身上下散發著輕佻。今天,我才知道他還有另一面——沉寂如黑夜的冷。

他講了很久的電話,由始至終維持著一成不變的站姿和冰冷表情,嘴角連半絲笑意都沒有。

他開口的時候不多,多半都在沉思,手指時而在停車場的白色欄杆上輕叩,緩慢而有節奏——我以前並不知道他有這個習慣。

……

講完電話,葉正宸回來了。我什麼都沒問,叼著吸管喝可樂,他倒是主動向我解釋:「她是我的普通朋友。」

「嗯。」我知道。

他和情人講電話不會那麼冰冷。

「她遇到點麻煩,想找我幫忙。」他小心翼翼地研究我的反應。

「哦。」見他看了一眼手錶,我說,「你去吧,別讓人家等著。」

「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搖搖頭,對他笑笑:「我在這兒等你。」

「也好。」他和眾人交代了一聲,匆匆離開。

其實,他如果稍微堅持一點,我可能會和他去。

因為我對電話那邊的女人充滿好奇,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會讓葉正宸收起所有的輕浮,嚴陣以待。

這個女人,一定對他有著非凡的意義。

天色越來越暗,外面的街燈、車燈都亮了。

在大阪,亮多少燈,過多少車,城市都是冷清的,因為安靜。

唯獨我們所在的小店,氣氛異常熱鬧。

出了國才知道,有中國人的地方,總是充滿了快樂的笑聲,充滿了人情味。

小店的燈全開了,一束冷青色的光正落在秦雪白裡透紅的香腮上,許是喝了幾杯啤酒,她笑得又嬌又媚,艷驚四座。

葉正宸離開後,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和旁邊的男生有說有笑,左右逢源。

以往的秦雪並不喜歡和男人說笑,尤其在這種人多的場合,不論別人講的笑話有多好笑,我笑得多麼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她最多掩口輕笑,盡顯女人的矜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秦雪變了,變得不再像秦雪。

看了一眼旁邊空空的座位和碗里一口未動的食物,我才惶然發覺自己也變了,變得不再像我……

我拿起筷子,夾起碗里的冷盤送到嘴裡,大口大口嚼著。可樂喝多了,酸疼猶在的骨骼透著冰冷。還未及把飯菜咽下去,略顯醉意的馮哥端著一罐啤酒坐過來,也不徵求我的意見,直接把啤酒倒在我面前的空杯里。

「弟妹,哥敬你一杯。」一句「弟妹」讓我的骨骼都在震顫。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和馮哥關係最好的林銳,也就是殺人遊戲里的「法官」大聲嚷道:「老馮,你又趁著你家馮嫂不在調戲美女了。你看馮嫂回家怎麼收拾你。」

馮嫂笑而不語。

馮哥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大不了回家跪搓衣板,我習慣了,一天不跪我渾身不舒服。」

林銳的女友笑問:「馮哥,你家搓衣板在哪買的?我怎麼買不到?」

馮哥說:「我家糟糠從國內來的時候帶了十幾塊,你要不?送你兩塊。」

林銳立刻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自己留著慢慢用吧。」

我終於被他們逗笑了,尤其是聽見馮哥口口聲聲「我家糟糠」。

其實馮哥和馮嫂的感情特別好。兩人是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就去領了結婚證,是沒車沒房沒婚紗但又幸福的「裸婚」。馮嫂是個特別懂得愛與付出的女人,馮哥讀完碩士又想出國讀博士,她便辭了國內待遇優厚的工作陪他來日本。

他們的公寓里沒有什麼奢華的傢具,但床頭擺滿了可愛的玩偶,牆上貼著一張結婚照片:穿著質樸t恤的馮嫂和穿著不太合身的西裝的馮哥一本正經地站在國徽前宣誓……

那麼可愛,那麼美好。

馮哥一提起他老婆,總是滿面春風:「我家糟糠……我家糟糠……」

這個稱呼中包含了多少真愛,無人能懂。

你可以選擇在寶馬車裡哭泣,你也可以選擇抱著柴米油鹽坐在他的自行車上,和他一起笑著憧憬未來。

你可以選擇一個能帶你天天吃海鮮大餐的他,也可以選擇一個願意把最後一隻冰蝦剝了皮放在你碗中的他。

相信生活,還是相信愛情,取決於你如何選擇,更取決於你是否堅守你的選擇。

馮哥把我的酒杯端起來遞到我手裡,故作崇敬之態:「哥必須敬你一杯。我幹了,你喝多少隨意。」

馮哥舉杯乾了,帶著北方男人常見的豪爽。

以前有一次聚會,我拂了葉正宸的面子,大家便知道我不會喝酒,都等著看我的反應,看我如何拂馮哥的面子。

我咬咬牙,把酒杯放在嘴邊,就憑馮哥這半年來的照顧,我也不能拒絕。

日本的啤酒口感比較柔滑,但還是很苦,我乾脆閉上眼睛,一口氣喝進去。我把空空的酒杯往他面前一放,馮哥立馬直了腰,一臉得意。

男人在酒桌上,總有一股可愛的純真勁兒。

馮哥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哥太佩服你了,哥以為這個世上沒有女人能搞定葉正宸。」

我揉揉有點發暈的頭:「可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吧。」

「我告訴你個秘密。葉正宸很喜歡你,真的……非常喜歡。這段時間,你們鬧掰了,我幾乎沒見他笑過,整天魂不守舍……」馮哥在我耳邊小聲說,「昨晚,我告訴葉正宸,你和吳洋交往了,而且已經同居了。」

「什麼?」這緋聞編的也太離譜了吧。

「我不這麼說,他能去找你嗎?」馮哥說,「他聽到這個消息,不停喝酒,不停在看外面的雨,我問他看什麼?他反問我:『馮哥,如果當初你因為某些阻礙和嫂子分開了,你現在會做什麼?』我說:『想她。想她一輩子!』」

馮哥頓了頓,又把酒幹了,繼續說:「他什麼都沒說,跑出門,我追出去,問他去哪?他說:『我不能讓自己一輩子想她。』」

我從旁邊找了罐啤酒,打開,拿著酒把自己的酒杯倒滿,我的手顫個不停,白色的酒沫漾出來。

我端起酒杯,仰起頭,冰冷甘苦的啤酒刮過舌蕾,喉嚨,滾燙的眼淚撲簌而落,滑進鬢髮。為了馮哥,為了葉正宸,為了男人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愛。

馮哥按下我手中的酒杯,對我說:「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哥只想說一句話,葉正宸是個非常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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