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表妹失戀的時候，很傷心，她哭著對我說，她的世界天塌地陷了。
我完全能體會到她的感受，因為我聽說程澤和卓卓開始交往時，我彷彿看見面前的鏡子在碎裂，衛生間的瓷磚在碎裂，周圍的一切都在碎裂。
幾秒鐘後，我發現一切都是完好無損的，碎裂的其實是我那顆看不見的心。
2002年，元旦。
卓卓沒在寢室。她昨晚吃完班級組織的「年夜飯」，就直接回家過新年去了。
囡囡和吉吉在我的寢室，繪聲繪色地八卦著最火爆的新聞：「昨天晚上，卓卓好像接受程澤了。」
我攪動著手中的咖啡，黑色的漩渦一圈一圈地旋轉。我說：「不會的，卓卓不喜歡他。」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吉吉說，「昨晚我們班級聚會，程澤喝了不少酒，轉眼就沒影了。我看見卓卓拿了瓶礦泉水出去，也沒了影。後來，我去飯店周圍找她……你們猜我看見什麼了？」
囡囡急忙問：「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卓卓和程澤坐在無光的暗處，坐得很近，程澤把外衣脫下來，給卓卓披上，卓卓沒有拒絕。他們看起來聊得很愉悅，我們飯局都結束了，他們還沒聊完呢，那個畫面，一看就是有故事。」
手中的杯子一歪，咖啡灑了一大半，我趕緊跑去洗手間洗手，一下一下，我用盡全力地搓著。
我把水聲放得很大，不想再多聽一個字，可囡囡的聲音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到我耳中：「卓卓居然真被小程同學追上了！這消息太雷人了，我要冷靜冷靜。」
「有什麼雷人的？」吉吉說，「我早就說過，程澤挺好的，卓卓早晚會同意的。」
「你說過嗎？」
吉吉說：「說過呀，我大一時就說過了。」
大一？我不禁回想起大一時，那時候囡囡和吉吉也經常會討論相似的話題。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過去這麼久了，久得我差點兒忘了「一個橘子引發的血案」。
囡囡和吉吉聊到很晚才走，她們走後，我幾次拿起手機又放下，最後還是給卓卓發了簡訊：
我沒給她打電話，因為我怕她聽出我的聲音在顫抖。
我抱著手機等了很久，卓卓終於回覆了：
手機上字字清晰，我還是不能相信，又發信息確認：
卓卓沒有直接回覆我想要的答案，而是發了一段內涵豐富的話：
我對著這條信息反覆讀時，卓卓又發來一條信息：
看著屏幕上的字，一滴眼淚掉在手機上。
我艱難地按著手機按鍵：
卓卓回：
我已無話可說，顫抖著打字：
卓卓回：
「好」字，我打了，卻沒有發送出去。
他終於還是追到卓卓了，他的真心終於還是打動了卓卓，而我，恰恰是那個讓他領悟到何謂真心的人！
我很想笑，笑著祝福他們，可是我真的笑不出來。
我忽然有些後悔，假如我也能和卓卓一樣，勇敢地邁出這一步，是否坐在程澤身邊，被他溫柔披上外衣的人就是我？
我苦笑著搖頭，不會，當然不會！他從始至終喜歡的人……都不是我。
新年夜，我在網吧里度過。
我抱著一大包紙巾，看了一個通宵的《我的野蠻女友》，反覆看了三遍。
餘光瞥見旁邊的男生用怪異的眼神盯著我看，我抹抹眼淚，對他笑笑：「這電影真感人！」
之後，旁邊的男生也開始看《我的野蠻女友》，笑得前仰後合……
三天後，卓卓回來了。
她的椅子上多了件程澤的外衣，上面有著卓卓的味道。
她的電腦上循環播放著王菲的《曖昧》：「茶未喝完已變酸，從來未熱戀已失戀，陪著你天天在兜圈，那纏繞怎麼可算短……」
我受不了這樣的歌詞，收拾東西去了自習室，直到確定卓卓已經睡了，我才回寢室睡覺。
就這樣，日復一日。
期末到來，我們正式進入了考試月。
為了備戰各門考試，我每天都在自習室度過，沒有時間上網，也沒時間打牌，這樣很好，我也沒有時間看見卓卓和程澤甜甜蜜蜜的戀愛。
考試終於在手忙腳亂中結束了，我準備收拾行李回家好好休養生息。我抱著考試資料回到寢室，正看見卓卓和一個男生在寢室里。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一見到我，立刻分開。
我如遭雷劈！
呆愣地站在門口，我怎麼也想不通：這青天白日的，他們這是演的哪一出狗血劇？
卓卓尷尬地跟我打招呼：「心心，你回來了？」
我依然傻在門口，連回答都不會了。
你可曾體會過那樣一種痛：
有一件東西，你視若珍寶，你小心翼翼地收藏著，你甚至不敢去碰觸，怕會碰髒了。
可你眼睜睜看著有人在你面前，無情地摔碎了它，摔得粉碎……
你心痛到無以復加，卻無權去阻止。
因為，無論你多麼喜歡，它從來都不屬於你！
那個男生走後，卓卓告訴我：「我和程澤沒有在一起。」
我已經被一道道雷劈得麻木了，毫無知覺地哦了一聲。
卓卓又說：「我和程澤……還是不太合適。」
我拚命揉額頭，我頭疼，疼得厲害。
卓卓又說：「前幾天，林沐向我表白了，我覺得我們相識多年，彼此了解，他可能更適合我……」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我說：「你知道嗎？比起從未得到，得到了又失去，更加受傷。」
卓卓垂下臉，我在她眼中看到一抹受傷，那似乎並不是愧疚。
「心心，我和程澤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也別跟其他人提我們的事，好嗎？我們畢竟是同班同學，我不想別人說三道四。」
「我明白。」
我無力地坐在床邊，卓卓默默收拾東西。
大學三年，我和卓卓同吃同住，我們形影不離，我們有聊不完的八卦，我們有講不完甜言蜜語，我們從未爭吵，從無矛盾，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閨密，卻原來，我們只是排遣彼此孤單的玩伴，看似親密，卻都小心藏著各自的心事……從未坦誠。
那天晚上，我在自習室里心如刀割，我一衝動就跑去程澤的寢室。
從六樓到三樓，一分鐘的距離，我想了好多好多話。
我想對他說：卓卓不喜歡你沒關係，還有我呢，我做你女朋友，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想說：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幫你介紹個比卓卓更漂亮的女生，咱們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
我還想說：程澤，其實你很好，真的很好，咱們不就是年紀小點兒嗎，哪個男人沒有過十九歲？哪個大叔不是從年少輕狂蛻變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想了好多好多，可當我走進他的寢室，看見他躺在床上，蹙著眉沉睡，我所有的勇氣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他的發小室友對我說：「他剛才和球隊的隊友出去吃飯，喝了酒。你找他有事嗎？我幫你叫醒他。」
我趕緊說：「不用！不用！我其實也沒什麼事。」
「哦，那我去洗衣服，你隨便坐吧。」
發小室友去了洗手間之後就再沒出來，我估計他至少兩個月沒洗衣服，所以要洗那麼久。後來聽說，那位發小室友最愛乾淨，臟衣服從不過夜。
無聲的靜夜，我坐在程澤的床邊。
我認識他很久了，卻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他。
那漫長的凝望中，我因為激動而澎湃的熱情一點點地冷卻了。
我開始害怕，我不怕跟他表明了心意，被他拒絕。
我怕的是，他會接受。
就像卓卓接受他一樣，他一時倉促地接受了這份感情，轉眼又發現我們並不合適。然後，我們分手，我們形同陌路，我們成了彼此心中最不願觸及的一根芒刺。
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卻是許多錯誤的愛情終會走向的結局。
而且，我們之間還隔著一個卓卓，不論她有沒有把我當成朋友，我都不能無視她的感受。
我沒等多久，程澤就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我，猛地坐起來。
酒意未消的目光掃了一圈，他揉了揉額頭。
片刻的沉默後，我說：「你的室友在洗手間洗衣服呢。」
「哦。」他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
「找我有事嗎？」
我脫口而出：「來跟你藉手機充電器。」
「你的手機不是摩托羅拉嗎？」
「我……幫別人借的。」
一分鐘後，我拿著手機充電器離開，我很慶幸自己沒有一時衝動，說出不該說的話。
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