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九百四十章 流年不利

狹路相逢,流年不利。

大笑聲的主人自然是那位生冷不忌,蠻不講理的混世魔王。

李素覺得自己前世一定造了很大的孽,所以今生遭了報應。

沒等李素轉身,便覺得肩頭一陣劇痛,一隻巨靈掌拍在肩上,半邊身子頓時失去了知覺。

「好個小娃子,回長安了也不說來拜望我老人家,等著老夫去拜望你不成?」程咬金不高興地問道。

李素忍著痛強笑道:「小子拜見程伯伯,小子昨夜才回來,急著見家中父親和妻兒,今日一早便趕到了長安城,剛剛進宮覲見陛下,這不正要去程伯伯府上拜見您……」

程咬金疑惑地嗯了一聲,然後看了看李素的身後,見包括李素在內的十幾名部曲全都身無長物,沒有以往趕著幾大牛車送禮的盛大排場,程咬金不高興了。

「糊弄老夫是不是?有空著手拜望長輩的規矩嗎?年紀大了,為何卻越不長進?」

「下次,小子下次一定補上禮品,今早出門匆忙……」

程咬金也不介意,哈哈一笑道:「罷了,老夫與你玩笑的,真以為老夫和你一樣掉進錢眼裡了么?」

李素長長鬆了口氣。

當然,事實證明李素高興得太早了。混世魔王豈是那麼好打發的?剛鬆了口氣,程咬金便慢悠悠補了一刀。

「老夫不講究是老夫的客氣,作為晚輩呢,當然不能真的蹬鼻子上臉,是吧?禮品就不必送了,老夫從烈酒買賣的分潤里扣掉你兩千貫,就當是你孝敬給老夫了……唉,老夫這日子過得苦啊,晚輩不識禮數,老夫還得厚著臉皮自己去扣,實在是晚景凄涼,了無生趣……」

李素呆住了:「兩……兩千貫?啊!不行!程伯伯,程伯伯手下留情!」

「不留情,就這麼定了!」程咬金不容置疑地一錘定音,然後親熱的勾住李素的脖子,笑道:「小子,說實話,你打算拜望誰?老夫陪你一同去,正好活動一下手腳,消消食。」

李素心情低落地道:「小子原本是打算拜見晉王殿下的,可剛才小子莫名其妙丟了兩千貫錢後,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想回家好好冷靜一下,慢慢消化這個噩耗……」

程咬金兩眼一亮:「哦?晉王殿下?不錯,東征回來之後,老夫愈發篤定這位皇子應是未來的東宮太子無疑了,昨日老夫還去見過晉王殿下,與晉王殿下相談甚歡,賓主盡興而別……」

李素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不可思議啊,李素實在不知道這世上會有什麼人能與眼前這位搶晚輩錢的老流氓「相談甚歡」,晉王吃錯藥了?

「呃,程伯伯,小子多嘴問一句啊,您……確定跟晉王殿下『相談甚歡』?」

「當然確定,昨日談完出來,晉王親自送老夫出門,老夫從他眼裡還看到了依依不捨的淚水,非常的真誠,老夫很感動,決定今日再拜望一下,恰好子正也去,不如與老夫同往。」

李素臉色有點變了,他意識到程咬金的話可能有藝術加工的成分,或者說,全部都是藝術加工的成分,李素怎麼也不敢相信李治會對這麼一個為老不尊的老流氓「依依不捨」,還「淚水」……

有生之年大抵只有在老流氓的葬禮上才會見到大家依依不捨的淚水吧。

今日不宜出行,更不宜拜會故人,李素覺得自己應該躲開一點比較好,至於老流氓如何去禍害李治,這個與他無關,別禍害到自己就好。

果斷抬頭望天,李素露出驚覺之色:「哎呀不好!出門前爐子上還燉著湯,忘關火了……」

剛準備轉身遁去,卻被程咬金狠狠勾住了脖子。

「娃子,這爛借口用了多少年都不捨得換,你是有多敷衍老夫?能考慮一下老夫的感受嗎?」

「程,程伯伯放手,小子家裡真燉著湯!」李素奮力掙扎。

李家部曲們見公爺落到老流氓手裡,不由面面相覷,想上前救駕,奈何程老流氓淫威太重,部曲們實在不敢輕捋虎鬚,只能選擇同情地旁觀。

程咬金將李素夾在胳膊下,大步流星便朝晉王府走去,李素暗嘆口氣,只好動作熟練地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不要緊不要緊,捂住臉就不怕丟臉……

晉王府門前,程咬金無視門前值守的武士,夾著李素彷彿拎了根人形狼牙棒似的,大搖大擺一腳跨進了門,門前武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敢攔這位名滿長安的老惡霸,只好裝作沒看見,任由他和李素進了門。

進門之後,程咬金放下了李素,然後老馬識途地朝中庭走去,一邊走一邊嚷嚷。

「晉王殿下何在?老夫與涇陽縣公前來拜訪,好酒好菜只管招呼,來大份兒的,莫怕老夫吃不下,歌舞伎也儘管上,長得丑的不要出來現眼了!」

李素嘆了口氣,無地自容地跟在程咬金後面,看著周圍的宦官宮女驚慌失措地奔走,李素愈發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二人走到中庭,發現李治正在中庭的院子中間,與李家的格局一樣,院中種著一株合抱粗的銀杏樹,銀杏樹下一張與李家一模一樣的躺椅,李治正躺在躺椅上,旁邊兩名宮女正給他按摩腿,李治一臉爽歪歪的表情,無比的享受。

李素將一切看在眼裡,不由氣得牙痒痒。

無恥的抄襲!從銀杏樹到躺椅,連按摩也是,這傢伙就不能活得有創意一點么?

聽到動靜,李治睜開眼,第一眼見到李素,李治一愣,接著大喜過望,身子從躺椅上一彈,蹦達著便朝李素歡快地飛奔而來,像一隻看到久別的主人的金毛。

「子正兄,想煞我也!你終於回來了!」

張開雙臂幸福奔跑之時,李治不經意看到李素旁邊的程咬金,飛奔的腳步硬生生剎車,李素甚至能看到他的鞋底在地上摩擦出兩道冗長的剎車線……

停下腳步的李治臉色大變,無比驚恐地看著程咬金。

「哎呀!廚房裡燉著湯,忘關火了!兩位自便,治有急事先處理一下……」李治原地轉身,逃命般跑遠。

程咬金大笑:「殿下既然讓老夫自便,老夫可就不客氣了!」

李治逃命的腳步停下,一臉訕訕地回來,彷彿此刻才認出程咬金似的,露出無比虛偽的驚喜表情。

「哎呀,這不是程叔叔么?晚輩眼力不好,失禮了……」

程咬金似笑非笑:「終於認出老夫了?可以上酒菜了么?」

「可以可以,程叔叔請入堂上座。」李治訕訕地笑道。

程咬金也不客氣,一馬當先走近了中堂內。

李治和李素故意落後幾步。

見程咬金進去了,李治神情頓時哭喪起來,幽怨地看著李素。

「子正兄為何將這老……咳,老叔叔招來了?」

李素黯然道:「別提了,流年不利,造化弄人,長歌當哭……」

斜眼瞥著李治,李素悠悠道:「剛才在大街上遇到程伯伯,聽說我要來晉王府,程伯伯強烈要求同往,他說昨日拜會你時,你們二人相談甚歡,臨走時你還親自將他送出府門外,並且流下了依依不捨的淚水,程伯伯很受感動,決定今日再給你一個流下依依不捨的淚水的機會……」

李治一聽頓時炸了:「我『依依不捨』?還『淚水』?我……現在就當他的面擊柱而死!」

一把拽住李治的衣領,李素道:「等一下再擊柱,先滿足我的好奇心,昨日你究竟跟這老貨聊了什麼?感覺你們之間溝通有問題呀……」

李治悲憤交加道:「程叔叔……呸,這老貨!昨日莫名其妙拎了一些禮品來拜會我,當時我還挺高興的,簡直受寵若驚,子正兄你知道,我在朝中素無人脈,尤其是那些將軍們,為了避嫌,在東宮太子人選未定之前,都不敢與我來往過密,這老貨是第一個拜訪我的將軍,於是我自然要盛情款待……」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被這老貨搶劫了?」

李治驚奇地道:「子正兄為何這般清楚?難道你……」

李素板起臉:「別跑題,接著說。」

李治嘆了口氣,道:「我雖沒被搶,但其實跟被搶也差不多。這老貨進門後,我吩咐設宴,這老貨強烈要求喝你家產的烈酒,我自然不能拒絕,結果咣咣兩盞酒下肚,我便有些暈乎了,這老貨卻酒興正酣,說光喝酒沒意思,要玩遊戲,不僅玩遊戲,而且還要添點彩頭,我當時已有些迷糊,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結果老貨說要玩擲壺的遊戲……」

李素望著他的目光愈發同情。

「擲壺」是大唐酒宴時比較流行的遊戲,遊戲規則很簡單,站在規定的距離外,單手握箭矢,將它投到不遠處的箭壺裡,每十矢為一局,按投中多寡者定勝負。

這種遊戲比較文雅,大多在文人之間流行,至於武將喝酒時喜歡玩什麼,看看程家的家宴便知道了,耍斧子,群魔亂舞,抱著歌舞伎亂啃亂摸,把親兒子吊在樹上用鞭子抽等等,玩法推陳出新,不拘一格,非常豐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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