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八百三十四章 自請圈禁

隨著下人的屍體被發現,埋在沙地里的包袱被挖出來,馮渡被刺案終於有了新的突破口。

很顯然,這樁案子不僅僅是刺殺,而是事先規劃部署,有著充足準備,精心策劃好的謀殺,馮渡的行蹤在地圖上無所遁形,能掌握如此精細準確的行蹤,顯然便是那名被滅口的下人所為,他被兇手買通,於是將馮渡的行蹤透露給兇手,兇手選擇一個日子和一個地點,好整以暇等著馮渡經過,最後一劍穿心……

一張羊皮地圖被常塗的手下推理一番後,很自然便得出了這個結論,結論非常合理。

該弄清楚的都清楚了,那麼,問題來了。

下人也好,兇手也好,他們的暴露並不代表著可以結案了,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指使刺殺馮渡的幕後主使人究竟是誰?是誰與馮渡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而必須將他置之死地?

馮府下人的死,對整個案件來說只是新發現的一條線索,它無法幫官府查出誰是幕後指使,然而李世民下了嚴旨,此案必須深挖,一究到底,如今別說是行刺馮渡的幕後黑手,就連浮於表面的刺殺兇手也沒找到,案子當然不可能就此完結。

死了一個內應,發現了一張羊皮地圖,除此再無其他,線索到了這裡似乎又斷掉了。

不過常塗的手下們並沒有失望,反而越來越興奮。

很多看似無頭懸案剛開始偵緝時大多都是這樣,有的死無對證,有的無頭無尾,似乎永遠沒可能破案。但在真正的偵緝高手眼中,每多發現一條線索,便離事實的真相更近了一步,每一條被發現的線索都是兇手留下的破綻,線索越多,破綻越多,慢慢將它們拼湊起來,案子的真相大抵便八九不離十了。

馮渡被刺案也是這樣。

現在發現的線索其實不少,首先是案發當時晉王李治的車鑾恰好經過,李治所住的景陽宮外恰好找到了兇器,一張畫滿了馮渡行蹤的羊皮地圖,以及一個被滅了口的內應姦細……

對偵緝高手來說,這樁案子的線索其實已經足夠多了,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繼續追查,以及將現有的線索拼湊起來,從蛛絲馬跡里推斷出真兇。

下人的屍體被連夜送回了長安城,連同那張羊皮地圖,天沒亮便送到了常塗的面前。

接下來,便是更加嚴密的搜查傳召,這名被滅口的下人何時進馮府,籍貫何地,家中親眷朋友等一切社會關係,以及馮渡遇刺前怎樣的異常表現,與什麼陌生人接觸,出門常在什麼地方駐留,為何他能如此精確掌握馮渡的行蹤等等。

嚴查的過程不算短,線索不可能擺在面前任你拿,所以剛開始的幾天,追查幾乎沒有收穫。

不過常塗手中掌握的神秘力量終究是強大的,四天後,他們終於發現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這名馮府被滅口的下人在馮渡被刺案發生前的幾日,常去一家位於北城長樂坊的露天酒肆,就是那種擺在路邊價格低廉專供過路行人客商歇腳,順便花兩文錢買一碗渾濁的劣酒煞煞酒癮的酒肆。

奇妙的是,一同偵緝此案,只是負責專攻另一個方向的大理寺也傳出了消息,他們奉旨對晉王身邊所有宦官宮女禁衛的排查,發現晉王李治身邊有一名禁衛在馮渡被刺之前的幾日,也經常借故朝那家露天的酒肆跑。

消息匯總到常塗手中,兩條看似毫無關聯的線索,最後奇妙地重合在一起,那家露天的酒肆成了馮渡被刺案的最後突破口。

被收買的馮府內應,晉王身邊的禁衛,在案發前同時出現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這條線索能說明什麼?

鐵證如山!

看著手裡的文書,常塗神情複雜地嘆了口氣,他是李世民最信任的影子,可他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李治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對這個孩子的喜愛,常塗從來只隱藏在心裡,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李治陷入這麼一樁命案中。

可是,此刻握在手心裡的結果卻是那麼的殘酷。

將文書收進懷裡,起身拂了拂衣角,常塗面無表情地朝甘露殿走去。

……

夜深,一絲涼爽的夏風悄然入殿,殿內案上一盞燭火搖曳擺動,拖動著兩道身影亂晃。

殿內只有李世民和李治二人。

今夜殿內的氣氛很凝重,父子二人再無往日那般溫情融融,卻平添了幾分僵硬陰冷的氣息。

李治跪坐在李世民面前,垂頭屏氣,不發一語。

李世民目如劍鋒,陰沉如鷙,搖曳的燭光下,手中一份雪白的文書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心中的猶疑。

良久,李世民闔上眼,將手中的文書朝李治遞去,低聲嘆道:「雉奴,你自己看看……」

李治接過,認真看了一遍,看完後輕輕將文書放在案上,仍舊不發一語。

李世民神情布滿了失望,嘆道:「雉奴,你是朕最寵愛的孩子,朕到現在仍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等事,所以,朕現在願意再給你一個辯白的機會,雉奴,你告訴朕,馮渡被刺……果真是你指使的么?」

李治神色不變,搖頭道:「父皇,兒臣是被冤枉的。」

李世民眼中的失望之色愈盛,盯著李治的臉看了很久,沉聲道:「今日午後,朕下令暗中拿下了你身邊那名禁衛,三個時辰後,他招了……」

李治抬頭直視他,道:「他說是兒臣指使的?」

李世民點頭。

李治身軀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一下,眼中露出懼色,隨即很快恢複如常。

他的表情變化豈能逃過李世民的眼睛?

見李治這般表現,李世民愈發肯定了常塗的調查結果和自己的猜測。

「父皇,兒臣斗膽問一句,兇手可曾拿獲?」

李世民沉聲道:「兇手在逃,仍在追緝中,不過,案發前後的過程已然查清楚了。」

李治仍勇敢地直視他,道:「兇手都未拿獲,父皇便認為是兒臣所為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緩緩道:「朕仍相信你,所以今晚才召你過來,為的便是再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拋開所謂鐵證,所謂供狀不說,朕只問你,此案究竟是不是你所為?」

李治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兒臣若說不是,父皇便相信我嗎?」

李世民遲疑一陣,點頭道:「信。」

「父皇何必欺騙兒臣?您果真相信兒臣嗎?若真的相信,今晚兒臣便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李世民語滯,卻不敢看李治痛苦的眼神,扭頭望向一邊。

父子沉默良久,李治苦澀一笑,道:「難怪父皇生疑,鐵證如山,兒臣辯無可辯,臣下費盡周折查出的證據,馮渡縱然不是兒臣所殺,便也是兒臣所殺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將桌案上那份文書往下一扣,緩緩道:「雉奴,你自幼喪母,是朕親自將你養育長大,你的品性德行,朕和朝臣們都看在眼裡,此案的結果有些蹊蹺,朕亦心懷疑慮,所以……這些所謂的鐵證,朕只當從未見過,雉奴,朕……相信你。」

李治垂下頭,低聲道:「父皇其實心中仍是懷疑的,只是照顧兒臣的心情而已,兒臣縱年少,亦知朝中風浪驟緩,明日恐怕便有朝臣上疏,請求父皇嚴懲,刺殺朝臣是大事,尤其還是鐵證如山,父皇怎敵得過朝臣們千百張利嘴相逼?若因兒臣一人而令父皇一生聲名受污,那便是兒臣的不孝了……」

李世民擰緊了眉,沉聲道:「雉奴,你想說什麼?」

李治仰頭看著他一笑,神情從容道:「兒臣自請宗正寺圈禁,同時請父皇繼續嚴查,若查出真正的真兇,可還兒臣清白,若最後還是沒查出來……那麼,便當是兒臣所為吧。」

……

……

第二天,朝中果然傳出議論聲,聽說大理寺已查證了兇手確系晉王李治指使,朝堂頓時炸了鍋。很快便有朝臣上疏請求嚴懲,這一次上疏的聲勢浩大無比,不僅數十名御史同聲上疏,就連三省六部的官員也紛紛表示刺殺臣子之風曠古未聞,此風絕不可長,應當嚴懲晉王,以為諸皇子效尤。

李世民端坐殿上,看著群臣義憤填膺異口同聲,心中不由悲涼萬分。

李承乾謀反,諸皇子品行不佳,常有擾民欺民之舉,現在自己最疼愛的晉王居然指使刺殺朝臣,這一刻,李世民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好失敗。

可是,到底為什麼失敗?

作為父親,尤其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父親,他能給所有皇子公主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出則扈從如雲,入則錦衣玉食,不僅是物質,精神品德上他也從來未曾鬆懈,宮學裡的師傅皆是士林中最負聲望的當世鴻儒如房玄齡,孔穎達等,給予他們最全面同時也是最嚴厲的教育。

十多年過去,為何這些漸漸成長起來的皇子沒有一個爭氣的,就連他最疼愛的晉王李治如今都敢刺殺朝臣了,自己這個父親當得失敗,可是,到底什麼地方做錯了,李世民自己也不明白。

看著下面的朝臣吵吵嚷嚷,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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