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八百零一章 捅破窗紙

局外人看得纖毫畢現的事情,局內人卻看不穿看不透。

外人都知道東宮儲君的位置無論怎麼爭,也不可能輪到李恪,首先李恪並非嫡出,其次,李恪身上有隋楊的血脈,僅憑這兩點,李世民和諸多朝臣們就絕不會考慮他,這是顯而易見的。

「立嫡不立庶」是鐵打的規矩,不可改易,除非李世民的嫡子全死光光了,至於出身血脈就更敏感了,君臣們費了那麼大的勁,好不容易推翻了隋楊,若再立一位帶著隋楊血脈的皇子為儲君,那麼數十年前這麼多推翻隋朝的開國君臣們為了什麼?這跟隋朝復辟有什麼區別?

外人都看得清楚的事,偏偏李恪看不清楚。

只因李世民曾經說過一句「吳王類己」的話,這句話帶給了他無盡的希望。

為了這句話,他願意去搏一搏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李世民是一個很失敗的父親,他不僅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反而因為自己隨心隨性的言行而造成了皇子兄弟間的敵對,當他笑呵呵的說出一句「吳王類己」時,有沒有想過這句話說出去後,有多少雙仇恨的眼睛的盯著李恪?而李恪頂著這句話,除了硬著頭皮去爭一爭那個原本不屬於自己的位置,又當如何自處?

看著眼前神采飛揚的李恪,李素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悲哀的情緒,因為這些皇子們。

剝開那層光鮮尊貴的身份,他們只是一顆顆棋子,牢牢地釘在棋盤上的某個位置無法動彈,只有下棋的人才能決定這顆棋子該落在哪裡,於是他們便落在哪裡,有時候甚至會洋洋自得,或許只是因為自己這顆棋子被下棋的人放到了一個看似很重要的位置,卻從來不敢想像自己能成為下棋的那個人。

也有不甘心的,不服氣的,試圖反抗,試圖變換一下角色,想成為下棋的人,不甘心命運被別人拿捏在手裡,父親也不行。很久以前,李承乾這麼干過,後來他失敗了,於是,別的棋子愈發噤若寒蟬,認命於自己僅只是一顆棋子,再也沒有任何人生出反抗的勇氣。

拍了拍李恪的肩,李素笑道:「殿下好興緻,我便不參與了,身子太薄,遊獵這麼費體力的事,我是決計不會幹的,日後若有風花雪月佳肴美色之類的好事記得叫上我,我對這個很有興趣。」

李恪哈哈大笑:「早聽說涇陽縣公懶散成性,能躺著絕不坐著,遊獵太辛苦,我肯定不會叫你的,幸好你鐘意的風花雪月,我也一樣鐘意,改日府中設宴,定邀你共謀一醉。」

說著李恪朝他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道:「前日我剛回長安,昨日便在東市買了十個胡姬,全都是黃頭髮綠眼睛,妖里妖氣的,卻別有一番異域風味,據說床笫之歡也比關中女子更放得開,可惜歌舞有些差勁,咿咿呀呀的不知唱些什麼。賢弟只管來,這十個胡姬咱們兄弟對半分,奮起神勇攻城拔寨,管教她們知道我大唐男兒的雄風……」

李素眼皮抽搐幾下。

跟你說「風花雪月」是客氣話,你還真風花雪月上了?不怕被榨成人渣嗎?而且還是胡姬,擱在後世,那是世界級人渣。

「呃,殿下盛情心領了,我不太好這一口,十位胡姬還是殿下一人享用吧,這個……床笫征伐之道,宜精不宜多,殿下保重身子。」

李恪頓時露出失望之色:「幾年過去,賢弟還是一點沒變樣,果真便只守著尊夫人和我那位皇妹平淡度此一生不成?未免太過無趣了。」

李素笑道:「鐘鼎山林,各有天性,殿下吃起來像蜜糖的東西,說不定別人覺得你在吃屎,而且吃了好多……」

李恪:「……」

……

李素忙著應付諸皇子和權貴之時,晉王李治也在道觀內四處閑逛。

今晚東陽設宴,其實最大的主角便是李治,但是這個事實除了李素和東陽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包括李治本人在內。

李治年紀不大,對酒色的愛好也不大,少年心性,喜歡的獵奇和新鮮,酒色反而並不入他的眼,所以李治在酒宴上坐了一陣後便覺得有些枯燥無味,與那些權貴和皇兄皇弟們虛偽的寒暄客套更令他反感,於是找個了借口離席,先在高台處興緻勃勃看了一陣歌舞和絲竹奏樂,然後便繞過中庭,在道觀後院四處逛了起來。

李治與東陽並不太熟,李世民生的兒女太多,東陽只不過是宮女庶出的女兒,以她的性子,自然不會主動攀附身為嫡子的李治,而李治年紀幼小,對人情世故更是一竅不通,也沒想過主動認識一下這位頗富傳奇色彩的皇姐,這些年二人除了正式的場合外,私下裡基本沒有交集,一直到李素與東陽的關係漸漸明朗化以後,李治才開始正視這位皇姐。

李治對李素向來是很欣賞的,甚至帶了幾分崇拜,他一直覺得李素有種謫仙般的氣質,而且一身本事也是超凡脫俗,這樣一個有本事且性情恬淡的人,能看上自己這位皇姐,並且不惜冒著砍頭的風險也要死死捍衛二人的感情,李治終於對這位皇姐產生了一些好奇,他的邏輯很簡單,能被李素這種人看上的女子,一定有她的非凡之處。

所以李治接到東陽的邀請後,毫不猶豫地答應赴宴,而且非常鄭重其事地備好了重禮,以皇弟的身份提前兩個時辰到了道觀,先與皇姐見過禮之後,才規規矩矩地待在道觀內,盤坐在正殿的道君爺爺金身前打坐,一直到夜幕降臨,酒宴開始才起身。

酒宴雖然無聊,但道觀內的風景卻著實不錯,李治獨自一人閑逛了小半個時辰,將道觀內的風景看了個通透後,這才想起尋找李素。

不知為何,總覺得跟李素相處才有趣,滿堂盛宴,不如與知己共飲濁酒一盞。

正打算回到酒宴上找人,結果剛轉身便見不遠處的竹林邊緩緩走來一群人,幾名宦官打扮的人在前面舉著黃皮燈籠,後面跟著一個碩大的……球狀物體?

李治飛快眨了眨眼,直到那群人走近了才發現,這個球狀物體是他的皇兄,魏王李泰。

竹林小徑,路寬不過尺余,那個碩大的球狀物滾過去已然很勉強了,於是李治急忙避過一邊,待人群走近,李治朝李泰躬身一禮。

「雉奴見過皇兄。」

球狀物停止滾動,站在李治面前打量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冷。

「原來是雉奴,這麼晚了,你獨自一人在這裡作甚?」

李治笑道:「雉奴不勝酒力,出來透透氣,再說皇姐的道觀風景委實不錯,今夜不虛此行。」

李泰堆滿肥肉的臉上浮上一抹笑意:「確是不虛此行,不過我說的不是風景……雉奴啊,你我兄弟雖然都在長安皇城,但也有多年不曾來往了吧?上次見你還是在宮裡的上元夜宴上,記得數年以前,你還是那個喜歡哭鬧的孩子,動輒便在父皇面前哭著要母后,暴雨時天上打個雷都能把你嚇得一臉慘白,幾年過去,我的雉奴皇弟已長大成人,一表人才了。」

李治笑道:「雉奴年幼不懂事,教皇兄笑話了,現在打雷雉奴已不再害怕,倒是有了些長進。」

李泰哈哈大笑,笑聲里露出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李治確實不是當年那個毫無心機的小屁孩,聽著李泰的笑聲不太對,臉上的笑容頓時漸漸斂起。

李泰大笑幾聲後,搖著頭嘖嘖有聲:「倒真是長進了,不過……長進得還不夠。」

李治又露出了笑容,不過這次的笑容有些勉強了。

「請教皇兄,雉奴哪裡做得不夠,還請皇兄點撥一二。」

李泰仰頭看著天上一輪上弦明月,沉默半晌,忽然轉移了話題道:「父皇育皇子十七人,真正嫡出的卻只有三人,長兄承乾謀反被貶,此生算是廢了,剩下的嫡子只有你我二人,而東宮儲君之位卻久懸未立,按自古禮制論,按嫡庶長幼論,你覺得父皇會立誰為東宮之主?」

李治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這話可真有些赤裸裸了,絲毫不假掩飾,今夜,今時,此地,面對最有威脅的對手,李泰明刀明槍地將剩下的那層脆弱的虛偽外皮撕開,一番話直指靶心,實在令李治猝不及防。

李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想不通為何皇兄如此不講究,竟直截了當地將這個誅心的話題擺到了檯面上。

見李治錯愕驚詫的模樣,李泰不由冷笑數聲,道:「雉奴,你莫非以為沒人知道你的心思?父皇的嫡子只有你我二人了,我就不信你沒對東宮之位動過心,今日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不妨老實告訴你,你……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論學識,論朝中人脈,論禮制,論長幼排序,你樣樣不如我,你拿什麼跟我爭?就憑一個李素?」

李治如遭雷殛,臉色刷地蒼白了。

李泰冷笑道:「覺得很意外嗎?你以為將李素拉攏到身邊幹得神不知鬼不覺?當初我親自登門招攬李素卻被拒絕後,我便有了懷疑,有資格爭奪儲君之位的只有你我二人,李素選擇拒絕我,自然是更看好你,否則他嫌命長了,敢拒絕未來的大唐皇帝?」

挑釁般上下打量了李治一番,李泰笑著搖頭:「可是恕我眼拙,我實在看不出你究竟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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